魯迅散文小說閱讀
『壹』 魯迅小說《故鄉》的原文!!!
我冒著嚴寒,回到相隔二千餘里,別了二十餘年的故鄉去。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篷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彷彿也就如此。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本沒有什麼好心緒。
我這次是專為了別他而來的。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公同賣給別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須趕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別了熟識的老屋,而且遠離了熟識的故鄉,搬家到我在謀食的異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正在說明這老屋難免易主的原因。幾房的本家大約已經搬走了,所以很寂靜。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親早已迎著出來了,接著便飛出了八歲的侄兒宏兒。
我的母親很高興,但也藏著許多凄涼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談搬家的事。宏兒沒有見過我,遠遠的對面站著只是看。
這時候,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個少爺。那一年,這祭祀忙不過來,他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兒子閏土來管祭器的。
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聽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彷彿年紀,閏月生的,五行缺土,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他是能裝弶捉小鳥雀的。
我於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裡,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須大雪下了才好。我於是又很盼望下雪。閏土又對我說:「現在太冷,你夏天到我們這里來。我們日里到海邊檢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店裡出賣罷了。
阿!閏土的心裡有無窮無盡的稀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一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一樣只看見院子里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裡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裡,哭著不肯出門,但終於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後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一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曾送他一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現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了。我應聲說:「這好極!他,——怎樣?……」
一日是天氣很冷的午後,我吃過午飯,坐著喝茶,覺得外面有人進來了,便回頭去看。我看時,不由得非常出驚,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
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是說:「阿!閏土哥,——你來了?……」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湧出……但又總覺得被什麼擋著似的,單在腦裡面迴旋,吐不出口外去。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我問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母親問他,知道他的家裡事務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沒有吃過午飯,便叫他自己到廚下炒飯吃去。
下午,他揀好了幾件東西:兩條長桌,四個椅子,一副香爐和燭台,一桿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待我們啟程的時候,他用船來載去。
又過了九日,是我們啟程的日期。閏土早晨便到了,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來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東西的,有送行兼拿東西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台的時候,我還暗地裡笑他,以為他總是崇拜偶像,什麼時候都不忘卻。現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願望切近,我的願望茫遠罷了。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一九二一年一月。
(1)魯迅散文小說閱讀擴展閱讀:
作者魯迅於1898年第一次離開老家紹興,「想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吶喊)自序》)。
1919年12月,最後一次回故鄉紹興接他的母親等人來北京居住。從《魯迅日記》中可以了解這次回鄉的經過:1919年9月,魯迅賣掉了紹興的老屋,添了些錢,買了北京西城新街口附近八道彎宅第。11月修葺完畢,21日「上午與二弟眷屬俱移入八道彎宅」。
26日魯迅「上書請歸省」。12月1日,由北京動身回老家,4日晚「抵紹興城,即乘轎回家」,在家鄉處理搬遷事務,大約住了二十來天。12月24日「下午以舟二艘奉母偕三弟及眷屬攜行李發紹興」。29日中午抵達北京,「下午俱到家」。
往返大約29天。《故鄉》的故事情節便是根據這段生活經歷演繹而來。不過這只是觸發故事的一點,而作品真正反映的卻是更為廣闊深邃的社會背景。
『貳』 魯迅的散文《死》全文
全文:
我夢見自己死在道路上。
這是那裡,我怎麼到這里來,怎麼死的,這些事我全不明白。總之,待我自己知道已經死掉的時候,就已經死在那裡了。
聽到幾聲喜鵲叫,接著是一陣烏老鴉。空氣很清爽,——雖然也帶些土氣息,——大約正當黎明時候罷。我想睜開眼睛來,他卻絲毫也不動,簡直不象是我的眼睛;於是想抬手,也一樣。
聽到腳步聲,走路的罷。一輛獨輪車從我的頭邊推過,大約是重載的,軋軋地叫得人心煩,還有些牙齒齼。很覺得滿眼緋紅,一定是太陽上來了。那麼,我的臉是朝東的。但那都沒有什麼關系。切切嚓嚓的人聲,看熱鬧的。他們踹起黃土來,飛進我的鼻孔,使我想打噴嚏了,但終於沒有打,僅有想打的心。
陸陸續續地又是腳步聲,都到近旁就停下,還有更多的低語聲:看的人多起來了。我忽然很想聽聽他們的議論。但同時想,我生存時說的什麼批評不值一笑的話,大概是違心之論罷:才死,就露了破綻了。然而還是聽;然而畢竟得不到結論,歸納起來不過是這樣——
「死了……」
「嗡。——這……」
「哼!……」
「嘖。……唉!……」
我十分高興,因為始終沒有聽到一個熟識的聲音。否則,或者害得他們傷心;或則要使他們快意;或則要使他們添些飯後閑談的材料,多破費寶貴的工夫;這都會使我很抱歉。現在誰也看不見,就是誰也不受影響。好了,總算對得起人了!
但是,大約是一個馬蟻,在我的脊樑上爬著,癢癢的。我一點也不能動,已經沒有除去他的能力了;倘在平時,只將身子一扭,就能使他退避。而且,大腿上又爬著一個哩!你們是做什麼的?蟲豸!
事情可更壞了:嗡的一聲,就有一個青蠅停在我的顴骨上,走了幾步,又一飛,開口便舐我的鼻尖。我懊惱地想:足下,我不是什麼偉人,你無須到我身上來尋做論的材料。
我的身體似乎比活的時候要重得多,所以壓著衣皺便格外的不舒服。但我想,不久就可以習慣的;或者就要腐爛,不至於再有什麼大麻煩。此刻還不如靜靜地靜著想。
「您好?您死了么?」
是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睜眼看時,卻是勃古齋舊書鋪的跑外的小伙計。不見約有二十多年了,倒還是一副老樣子。我又看看六面的壁,委實太毛糙,簡直毫沒有加過一點修刮,鋸絨還是毛毿毿的。
「那不礙事,那不要緊。」他說,一面打開暗藍色布的包裹來。「這是明板《公羊傳》,嘉靖黑口本,給您送來了。您留下他罷。這是……」
「你!」我詫異地看定他的眼睛,說,「你莫非真正胡塗了?你看我這模樣,還要看什麼明板?……」
「那可以看,那不礙事。」
我即刻閉上眼睛,因為對他很煩厭。停了一會,沒有聲息,他大約走了。但是似乎一個馬蟻又在脖子上爬起來,終於爬到臉上,只繞著眼眶轉圈子。
萬不料人的思想,是死掉之後也會變化的。忽而,有一種力將我的心的平安沖破;同時,許多夢也都做在眼前了。幾個朋友祝我安樂,幾個仇敵祝我滅亡。
我卻總是既不安樂,也不滅亡地不上不下地生活下來,都不能副任何一面的期望。現在又影一般死掉了,連仇敵也不使知道,不肯贈給他們一點惠而不費的歡欣。……
我覺得在快意中要哭出來。這大概是我死後第一次的哭。
然而終於也沒有眼淚流下;只看見眼前彷彿有火花一樣,我於是坐了起來。
出處:出自魯迅先生所著的散文《死後》。
(2)魯迅散文小說閱讀擴展閱讀:
賞析:
魯迅思索生與死,經常想到「死後」,對此進行深層次的哲理探索。《死後》假託夢境,展示一個還存在知覺的死者經驗死後的生活,以離奇的形式表現了魯迅對現實斗爭的思考,同時暴露了舊時代里的種種罪惡和弊害。
魯迅以其藝術想像力,在夢境的幻象世界中抒寫自己對現實世界的感受,構思奇特,韻味深長。作品所展示的生活場景是荒誕不經的。但是,這些怪誕的同時又是具體的生活場景,是對現實的描畫,曲折地暗示出魯迅自己的思想感情。
這些夢中的幻境,也是舊時代生活側面的真實描寫,是魯迅對社會現象無情揭露和幽默辛辣的嘲諷,曲折地表現出魯迅在現實生活中因群眾的不覺醒而來的痛苦,因蟲豸的兇殘和卑劣而生的憤怒,對收殮小子的草率行為的厭惡,對書商的蔑視和煩厭。
文章中寫實與象徵結合,使作品真切自然而又含蓄蘊藉。這種獨特的藝術構思,在夢境中展開藝術境界,極大地增強了作品的抒情境界,也暗示出魯迅的思想心境與黑暗現實的尖銳對立,從而深化了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