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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小說在線閱讀

發布時間: 2024-10-28 16:5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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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魯迅 《故鄉》 在線閱讀

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餘里,別了二十餘年的故鄉去。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蓬隙向
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
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

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
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彷彿也就如此。於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本也如此,——
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
鄉,本沒有什麼好心緒。

我這次是專為了別他而來的。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公同賣給別姓了,交屋的
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須趕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別了熟識的老屋,而且遠離了熟識的故
鄉,搬家到我在謀食的異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正在說明這老屋
難免易主的原因。幾房的本家大約已經搬走了,所以很寂靜。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親
早已迎著出來了,接著便飛出了八歲的侄兒宏兒。

我的母親很高興,但也藏著許多凄涼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談搬家的
事。宏兒沒有見過我,遠遠的對面站著只是看。

但我們終於談到搬家的事。我說外間的寓所已經租定了,又買了幾件傢具,此外須將家
里所有的木器賣去,再去增添。母親也說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齊集,木器不便搬運的,也小
半賣去了,只是收不起錢來。

「你休息一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一回,我們便可以走了。」母親說。

「是的。」

「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回面。我已經將你到家的大約日
期通知他,他也許就要來了。」

這時候,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
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
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⑵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
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個少爺。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⑶。這祭祀,說是三
十多年才能輪到一回,所以很鄭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
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個忙月(我們這里給人做工的分三種:整年給一定人家
做工的叫長工;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種地,只在過年過節以及收租時候來給一定
人家做工的稱忙月),忙不過來,他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兒子閏土來管祭器的。

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聽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彷彿年紀,
閏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他是能裝〔弓京〕捉小鳥雀的。

我於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親告訴
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裡,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
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願心,用圈
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說話,於是不到半
日,我們便熟識了。

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麼,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後,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
東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

「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
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
匾下了。什麼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

我於是又很盼望下雪。

閏土又對我說:

「現在太冷,你夏天到我們這里來。我們日里到海邊撿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
也有,觀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賊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個瓜吃,我們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蝟,
猹。月亮底下,你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

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所謂猹的是怎麼一件東西——便是現在也沒有知道——只是無端的覺
得狀如小狗而很兇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你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來,反從胯下竄
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
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電里出賣罷了。

「我們沙地里,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兒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

阿!閏土的心裡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一
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一樣只看見院子里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裡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裡,哭著不肯出門,但
終於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後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一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曾送
他一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現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
的美麗的故鄉了。我應聲說:

「這好極!他,——怎樣?……」

「他?……他景況也很不如意……」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
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親站起身,出去了。門外有幾個女人的聲音。我便招宏兒走近面前,和他閑話:問他
可會寫字,可願意出門。

「我們坐火車去么?」

「我們坐火車去。」

「船呢?」

「先坐船,……」

「哈!這模樣了!鬍子這么長了!」一種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起來。

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
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

我愕然了。

「不認識了么?我還抱過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親也就進來,從旁說:

「他多年出門,統忘卻了。你該記得罷,」便向著我說,「這是斜對門的楊二嫂,……
開豆腐店的。」

哦,我記得了。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裡確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都叫伊
「豆腐西施」⑹。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么高,嘴唇也沒有這么薄,而且終日坐著,我
也從沒有見過這圓規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但這大約因為
年齡的關系,我卻並未蒙著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卻了。然而圓規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
色,彷彿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崙⑺,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⑻似的,冷笑說:

「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那有這事……我……」我惶恐著,站起來說。

「那麼,我對你說。迅哥兒,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麼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
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著。」

「我並沒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⑼了,還說不闊?你現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
還說不闊?嚇,什麼都瞞不過我。」

我知道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著。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鬆,愈是一毫不肯放鬆,便愈有錢……」
圓規一面憤憤的回轉身,一面絮絮的說,慢慢向外走,順便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
里,出去了。

此後又有近處的本家和親戚來訪問我。我一面應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這樣的過了三
四天。

一日是天氣很冷的午後,我吃過午飯,坐著喝茶,覺得外面有人進來了,便回頭去看。
我看時,不由的非常出驚,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

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
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
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
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裡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
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是說:

「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湧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
什麼擋著似的,單在腦裡面迴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
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
話。

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便拖出躲在背後的孩子來,這正是一個廿年前
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這是第五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躲躲閃
閃……」

母親和宏兒下樓來了,他們大約也聽到了聲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實在喜歡的不得了,知道老爺回來……」閏土說。

「阿,你怎的這樣客氣起來。你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么?還是照舊:迅哥兒。」母親高
興的說。

「阿呀,老太太真是……這成什麼規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閏土說著,又叫水
生上來打拱,那孩子卻害羞,緊緊的只貼在他背後。

「他就是水生?第五個?都是生人,怕生也難怪的;還是宏兒和他去走走。」母親說。

宏兒聽得這話,便來招水生,水生卻鬆鬆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親叫閏土坐,他遲疑
了一回,終於就了坐,將長煙管靠在桌旁,遞過紙包來,說:

「冬天沒有什麼東西了。這一點干青豆倒是自家曬在那裡的,請老爺……」

我問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

「非常難。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卻總是吃不夠……又不太平……什麼地方都要錢,
沒有規定……收成又壞。種出東西來,挑去賣,總要捐幾回錢,折了本;不去賣,又只能爛
掉……」

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彷彿石像一般。他大約只是覺得
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煙了。

母親問他,知道他的家裡事務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沒有吃過午飯,便叫他自己到廚下
炒飯吃去。

他出去了;母親和我都嘆息他的景況:多子,飢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
像一個木偶人了。母親對我說,凡是不必搬走的東西,盡可以送他,可以聽他自己去揀擇。

下午,他揀好了幾件東西:兩條長桌,四個椅子,一副香爐和燭台,一桿抬秤。他又要
所有的草灰(我們這里煮飯是燒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們啟程的時候,
他用船來載去。

夜間,我們又談些閑天,都是無關緊要的話;第二天早晨,他就領了水生回去了。

又過了九日,是我們啟程的日期。閏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沒有同來,卻只帶著一個五歲
的女兒管船隻。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來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東西
的,有送行兼拿東西的。待到傍晚我們上船的時候,這老屋裡的所有破舊大小粗細東西,已
經一掃而空了。

我們的船向前走,兩岸的青山在黃昏中,都裝成了深黛顏色,連著退向船後梢去。

宏兒和我靠著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風景,他忽然問道:

「大伯!我們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你怎麼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

「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睜著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親也都有些惘然,於是又提起閏土來。母親說,那豆腐西施的楊二嫂,自從我家
收拾行李以來,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個碗碟來,議論之後,便定說
是閏土埋著的,他可以在運灰的時候,一齊搬回家裡去;楊二嫂發見了這件事,自己很以為
功,便拿了那狗氣殺(這是我們這里養雞的器具,木盤上面有著柵欄,內盛食料,雞可以伸
進頸子去啄,狗卻不能,只能看著氣死),飛也似的跑了,虧伊裝著這么高低的小腳,竟跑
得這樣快。

老屋離我愈遠了;故鄉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但我卻並不感到怎樣的留戀。我只覺
得我四面有看不見的高牆,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
影像,我本來十分清楚,現在卻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親和宏兒都睡著了。

我躺著,聽船底潺潺的水聲,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與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
但我們的後輩還是一氣,宏兒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
來……然而我又不願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展轉而生活,也不願意他們都如閏土
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願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
未經生活過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台的時候,我還暗*乩鐨λ�*以為他總
是崇拜偶像,什麼時候都不忘卻。現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
願望切近,我的願望茫遠罷了。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
月。我想: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
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九二一年一月。

Ⅲ 魯迅《不周山》在線閱讀



女媧忽然醒來了。
伊似乎是從夢中驚醒的,然而已經記不清做了什麼夢;只是很懊惱,覺得有什麼不足,又覺得有什麼太多了。煽動的和風,暖暾的將伊的 氣力吹得彌漫在宇宙里。
伊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粉紅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漂著許多條石綠色的浮雲,星便在那後面忽明忽滅的[目夾]眼。天邊的血紅的雲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流動 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邊,卻是一個生鐵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 然而伊並不理會誰是下去,和誰是上來。
地上都嫩綠了,便是不很換葉的松柏也顯得格外的嬌嫩。
桃紅和青白色的斗大的雜花,在眼前還分明,到遠處可就成為斑斕的煙靄了。
「唉唉,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無聊過!」伊想著,猛然間站立起來了,擎上那非常圓滿而精力洋溢的臂膊,向天打一個欠伸,天空便突然失了色,化為神異的肉紅,暫時再也辨不出伊所在的處所。
伊在這肉紅色的天地間走到海邊,全身的曲線都消融在淡玫瑰似的光海里,直到身中央才濃成一段純白。波濤都驚異,起伏得很有秩序了,然而浪花濺在伊身上。這純白的影子在海水裡動搖,彷彿全體都正在四面八方的迸散。但伊自己並沒有見,只是不由的跪下一足,伸手掬起帶水的軟泥來,同時又揉捏幾回,便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東西在兩手裡。
「阿,阿!」伊固然以為是自己做的,但也疑心這東西就白薯似的原在泥土裡,禁不住很詫異了。然而這詫異使伊喜歡,以未曾有的勇往和愉快繼續著伊的事業,呼吸吹噓著,汗混和著……「Nga!nga!」那些小東西可是叫起來了。
「阿,阿!」伊又吃了驚,覺得全身的毛孔中無不有什麼東西飛散,於是地上便罩滿了乳白色的煙雲,伊才定了神,那些小東西也住了口。
「AkonAgon,!」有些東西向伊說。
「阿阿,可愛的寶貝。」伊看定他們,伸出帶著泥土的手指去撥他肥白的臉。
「UvuAhaha,!」他們笑了。這是伊第一回在天地間看見的笑,於是自己也第一回笑得合不上嘴唇來。
伊一面撫弄他們,一面還是做,被做的都在伊的身邊打圈,但他們漸漸的走得遠,說得多了,伊也漸漸的懂不得,只覺得耳朵邊滿是嘈雜的嚷,嚷得頗有些頭昏。
伊在長久的歡喜中,早已帶著疲乏了。幾乎吹完了呼吸,流完了汗,而況又頭昏,兩眼便蒙朧起來,兩頰也漸漸的發了熱,自己覺得無所謂了,而且不耐煩。然而伊還是照舊的不歇手,不自覺的只是做。
終於,腰腿的酸痛辨得伊站立起來,倚在一座較為光滑的高山上,仰面一看,滿天是魚鱗樣的白雲,下面則是黑壓壓的濃綠。伊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總覺得左右不如意了,便焦躁的伸出手去,信手一拉,拔起一株從山上長到天邊的紫藤,一房一房的剛開著大不可言的紫花,伊一揮,那藤便橫搭在地面上,遍地散滿了半紫半白的花瓣。伊接著一擺手,紫藤便在泥和水裡一翻身,同時也濺出拌著水的泥土來,待到落在地上,就成了許多伊先前做過了一般的小東西,只是大半呆頭呆腦,獐頭鼠目的有些討厭。然而伊不暇理會這等事了,單是有趣而且煩躁,夾著惡作劇的將手只是掄,愈掄愈飛速了,那藤便拖泥帶水的在地上滾,像一條給沸水燙傷了的赤練蛇。泥點也就暴雨似的從藤身上飛濺開來,還在空中便成了哇哇地啼哭的小東西,爬來爬去的撒得滿地。
伊近於失神了,更其掄,但是不獨腰腿痛,連兩條臂膊也都乏了力,伊於是不由的蹲下身子去,將頭靠著高山,頭發漆黑的搭在山頂上,喘息一回之後,嘆一口氣,兩眼就合上了。紫藤從伊的手裡落了下來,也困頓不堪似的懶洋洋的躺在地面上。


轟!!!
在這天崩地塌價的聲音中,女媧猛然醒來,同時也就向東南方直溜下去了。伊伸了腳想踏住,然而什麼也踹不到,連忙一舒臂揪住了山峰,這才沒有再向下滑的形勢。
但伊又覺得水和沙石都從背後向伊頭上和身邊滾潑過去了,略一回頭,
便灌了一口和兩耳朵的水,伊趕緊低了頭,又只見地面不住的動搖。幸而這
動搖也似乎平靜下去了,伊向後一移,坐穩了身子,這才挪出手來拭去額角
上和眼睛邊的水,細看是怎樣的情形。
情形很不清楚,遍地是瀑布般的流水;大概是海里罷,有幾處更站起
很尖的波浪來。伊只得獃獃的等著。
可是終於大平靜了,大波不過高如從前的山,像是陸地的處所便露出
稜稜的石骨。伊正向海上看,只見幾座山奔流過來,一面又在波浪堆里打旋
子。伊恐怕那些山碰了自己的腳,便伸手將他們撮住,望那山坳里,還伏著許多未曾見過的東西。
伊將手一縮,拉近山來仔細的看,只見那些東西旁邊的地上吐得很狼
藉,似乎是金玉的粉末 〔6〕,又夾雜些嚼碎的松柏葉和魚肉。他們也慢慢
的陸續抬起頭來了,女媧圓睜了眼睛,好容易才省悟到這便是自己先前所做
的小東西,只是怪模怪樣的已經都用什麼包了身子,有幾個還在臉的下半截
長著雪白的毛毛了,雖然被海水粘得像一片尖尖的白楊葉。
「阿,阿!」伊詫異而且害怕的叫,皮膚上都起粟,就像觸著一支毛刺蟲。
「上真 〔7〕救命……」一個臉的下半截長著白毛的昂了頭,一面嘔吐,
一面斷斷續續的說,「救命……臣等……是學仙的。誰料壞劫到來,天地分
崩了。……現在幸而……遇到上真,……請救蟻命,……並賜仙……仙
葯……」他於是將頭一起一落的做出異樣的舉動。
伊都茫然,只得又說,「什麼?」他們中的許多也都開口了,一樣的是
一面嘔吐,一面「上真上真」的只是嚷,接著又都做出異樣的舉動。伊被他
們鬧得心煩,頗後悔這一拉,竟至於惹了莫名其妙的禍。伊無法可想的向四
處看,便看見有一隊巨鰲 〔8〕正在海面上遊玩,伊不由的喜出望外了,立
刻將那些山都擱在他們的脊樑上,囑咐道,「給我駝到平穩點的地方去罷!」
巨鰲們似乎點一點頭,成群結隊的駝遠了。可是先前拉得過於猛,以致從山
上摔下一個臉有白毛的來,此時趕不上,又不會鳧水,便伏在海邊自己打嘴
巴。這倒使女媧覺得可憐了,然而也不管,因為伊實在也沒有工夫來管這些
事。
伊噓一口氣,心地較為輕鬆了,再轉過眼光來看自己的身邊,流水已
經退得不少,處處也露出廣闊的土石,石縫里又嵌著許多東西,有的是直挺
挺的了,有的卻還在動。伊瞥見有一個正在白著眼睛呆看伊;那是遍身多用
鐵片包起來的,臉上的神情似乎很失望而且害怕。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伊順便的問。
「嗚呼,天降喪。」那一個便凄涼可憐的說,「顓頊不道,抗我後,我後
躬行天討,戰於郊,天不[礻右]德,我師反走,……」〔9〕「什麼?」伊向
來沒有聽過這類話,非常詫異了。
「我師反走,我後爰以厥首觸不周之山 〔10〕,折天柱,絕地維,我後
亦殂落。嗚呼,是實惟……」
「夠了夠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伊轉過臉去了,卻又看見一個高興而
且驕傲的臉,也多用鐵片包了全身的。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伊到此時才知道這些小東西竟會變這么花樣不
同的臉,所以也想問出別樣的可懂的答話來。
「人心不古,康回實有豕心,覷天位,我後躬行天討,戰於郊,天實[礻
右]德,我師攻戰無敵,殛康回於不周之山。〔11〕「什麼?」伊大約仍然
沒有懂。
「人心不古,……」
「夠了夠了,又是這一套!」伊氣得從兩頰立刻紅到耳根,火速背轉頭,
另外去尋覓,好容易才看見一個不包鐵片的東西,身子精光,帶著傷痕還在
流血,只是腰間卻也圍著一塊破布片。他正從別一個直挺挺的東西的腰間解
下那破布來,慌忙繫上自己的腰,但神色倒也很平淡。
伊料想他和包鐵片的那些是別一種,應該可以探出一些頭緒了,便問
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呢?」
「那是怎麼一回事呵。」他略一抬頭,說。
「那剛才鬧出來的是?……」
「那剛才鬧出來的么?」
「是打仗罷?」伊沒有法,只好自己來猜測了。
「打仗罷?」然而他也問。
女媧倒抽了一口冷氣,同時也仰了臉去看天。天上一條大裂紋,非常
深,也非常闊。伊站起來,用指甲去一彈,一點不清脆,竟和破碗的聲音相
差無幾了。伊皺著眉心,向四面察看一番,又想了一會,便擰去頭發里的水,
分開了搭在左右肩膀上,打起精神來向各處拔蘆柴:伊已經打定了「修補起
來再說」的主意了。〔12〕伊從此日日夜夜堆蘆柴,柴堆高多少,伊也就
瘦多少,因為情形不比先前,——仰面是歪斜開裂的天,低頭是齷齪破爛的
地,毫沒有一些可以賞心悅目的東西了。
蘆柴堆到裂口,伊才去尋青石頭。當初本想用和天一色的純青石的,
然而地上沒有這么多,大山又捨不得用,有時到熱鬧處所去尋些零碎,看見
的又冷笑,痛罵,或者搶回去,甚而至於還咬伊的手。伊於是只好攙些白石,
再不夠,便湊上些紅黃的和灰黑的,後來總算將就的填滿了裂口,止要一點
火,一熔化,事情便完成,然而伊也累得眼花耳響,支持不住了。
「唉唉,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無聊過。」伊坐在一座山頂上,兩手捧著頭,
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這時昆侖山上的古森林的大火 〔13〕還沒有熄,西邊的天際都通紅。
伊向西一瞟,決計從那裡拿過一株帶火的大樹來點蘆柴積,正要伸手,又覺
得腳趾上有什麼東西刺著了。
伊順下眼去看,照例是先前所做的小東西,然而更異樣了,累累墜墜
的用什麼布似的東西掛了一身,腰間又格外掛上十幾條布,頭上也罩著些不
知什麼,頂上是一塊烏黑的小小的長方板 〔14〕,手裡拿著一片物件,刺
伊腳趾的便是這東西。
那頂著長方板的卻偏站在女媧的兩腿之間向上看,見伊一順眼,便倉
皇的將那小片遞上來了。伊接過來看時,是一條很光滑的青竹片,上面還有
兩行黑色的細點,比槲樹葉上的黑斑小得多。伊倒也很佩服這手段的細巧。
「這是什麼?」伊還不免於好奇,又忍不住要問了。
頂長方板的便指著竹片,背誦如流的說道,「裸裎淫佚,失德蔑禮敗度,
禽獸行。國有常刑,惟禁!」女媧對那小方板瞪了一眼,倒暗笑自己問得太
悖了,伊本已知道和這類東西扳談,照例是說不通的,於是不再開口,隨手
將竹片擱在那頭頂上面的方板上,回手便從火樹林里抽出一株燒著的大樹
來,要向蘆柴堆上去點火。
忽而聽到嗚嗚咽咽的聲音了,可也是聞所未聞的玩藝,伊姑且向下再
一瞟,卻見方板底下的小眼睛裡含著兩粒比芥子還小的眼淚。因為這和伊先
前聽慣的「nganga」的哭聲大不同了,所以竟不知道這也是一種哭。
伊就去點上火,而且不止一地方。
火勢並不旺,那蘆柴是沒有干透的,但居然也烘烘的響,很久很久,
終於伸出無數火焰的舌頭來,一伸一縮的向上舔,又很久,便合成火焰的重
台花 〔15〕,又成了火焰的柱,赫赫的壓倒了昆侖山上的紅光。大風忽地
起來,火柱旋轉著發吼,青的和雜色的石塊都一色通紅了,飴糖似的流布在
裂縫中間,像一條不滅的閃電。

風和火勢卷得伊的頭發都四散而且旋轉,汗水如瀑布一般奔流,大光
焰烘託了伊的身軀,使宇宙間現出最後的肉紅色。
火柱逐漸上升了,只留下一堆蘆柴灰。伊待到天上一色青碧的時候,
才伸手去一摸,指面上卻覺得還很有些參差。
「養回了力氣,再來罷。……」伊自己想。
伊於是彎腰去捧蘆灰了,一捧一捧的填在地上的大水裡,蘆灰還未冷
透,蒸得水澌澌的沸涌,灰水潑滿了伊的周身。大風又不肯停,夾著灰撲來,
使伊成了灰土的顏色。
「吁!……」伊吐出最後的呼吸來。
天邊的血紅的雲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流動的金球包在荒古
的熔岩中;那一邊,卻是一個生鐵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但不知道誰是下
去和誰是上來。這時候,伊的以自己用盡了自己一切的軀殼,便在這中間躺
倒,而且不再呼吸了。
上下四方是死滅以上的寂靜。


有一日,天氣很寒冷,卻聽到一點喧囂,那是禁軍終於殺到了,因為
他們等候著望不見火光和煙塵的時候,所以到得遲。他們左邊一柄黃斧頭,
右邊一柄黑斧頭,後面一柄極大極古的大纛,躲躲閃閃的攻到女媧死屍的旁
邊,卻並不見有什麼動靜。他們就在死屍的肚皮上扎了寨,因為這一處最膏
腴,他們檢選這些事是很伶俐的。然而他們卻突然變了口風,說惟有他們是
女媧的嫡派,同時也就改換了大纛旗上的科斗字,寫道「女媧氏之腸」。〔1
6〕落在海岸上的老道士也傳了無數代了。他臨死的時候,才將仙山被巨鰲
背到海上這一件要聞傳授徒弟,徒弟又傳給徒孫,後來一個方士想討好,竟
去奏聞了秦始皇,秦始皇便教方士去尋去 〔17〕。
方士尋不到仙山,秦始皇終於死掉了;漢武帝又教尋,也一樣的沒有
影 〔18〕。
大約巨鰲們是並沒有懂得女媧的話的,那時不過偶而湊巧的點了點頭。
模模胡胡的背了一程之後,大家便走散去睡覺,仙山也就跟著沉下了,所以
直到現在,總沒有人看見半座神仙山,至多也不外乎發見了若干野蠻島。

〔1〕本篇最初於一九二二年十一月著作,十二月一日發表
北京《晨報四周紀念增刊》,題名《不周山》,曾收入《吶喊》;一九三○年一
月《吶喊》第十三次印刷時,作者將此篇抽去,後改為現名,收入本書。
〔2〕
女媧我國古代神話中的人類始祖。她用黃土造人,是我國關於人類起源的一
種神話。《太平御覽》卷七十八引漢代應劭《風俗通》說:「俗說:天地開辟,
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於泥中,舉以為人。故
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糹亘]人也。」(按《風俗通》全名《風俗通義》,
今傳本無此條。)
〔3〕伊女性第三人稱代名詞。當時還未使用「她」字。
〔4〕
「Nganga!!」以及下文的「AkonAgon,!」
「UvuAhaha,!」都是用拉丁字母拼寫的象聲調。「Ngang
a!!」譯音似「嗯啊!嗯啊!」
「AkonAgon,!」譯音似「阿空,阿公!」
「UvuAhaha,!」譯音似「嗚唔,啊哈哈!」
〔5〕這是關於共
工怒觸不周山的神話。《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
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按共工、顓頊,都是我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人物。過去 史家說,共工是上古一個諸侯,炎帝 (神農氏)的後代;顓頊是黃帝之孫,
上古史上「五帝」之一,號高陽氏。
〔6〕金玉的粉末指道士服食的丹砂金
玉之類的東西,道士認為服食後可以長生不老。
〔7〕上真道教稱修煉得道的人為真人。上真是一種尊稱。
〔8〕巨鰲見《列子·湯問》:「勃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 瀛洲、五曰蓬萊。……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 常似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仙聖毒之,訴之於帝,帝恐流於 西極,失群聖之居,乃命禺□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
交焉,五山始峙。」按禺□,見《山海經·大荒北經》:「北海之渚,中有神,
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
〔9〕這是共工與顓頊之戰中
共工一方的話。後,君主,這里指共工。這幾句和後面兩處文言句子,都是
模仿 《尚書》一類古書的文字。
〔10〕不周之山據《山海經·西山經》晉
代郭璞註:「此山形有缺不周幣處,因名雲。」又《淮南子·原道訓》後漢高
誘注,此山在「昆侖西北」。
〔11〕這是顓頊一方的話。康回,共工名。後,
這里指顓頊。
〔12〕關於女媧煉石補天的神話,《淮南子·覽冥訓》中有如
下的記載:「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復,□(地)不周載;火
□炎而不滅,水烘洋而不息;……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呆以立
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又替代司馬貞《補史記·三皇
本紀》:「當驛(女媧)末年也,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強,霸而不王,以
水乘木,乃與祝融戰,不勝而怒,乃頭觸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維缺。女媧
乃煉五色石以補天,斷鰲足以立四極,聚蘆灰以止滔水,以濟冀州。」
〔13〕
昆侖山上的古森林的大火據《山海經·大荒西經》:「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
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 (燃)。」
〔14〕長方板古代帝王、諸侯禮冠頂
上的飾板,古名為「延」,亦名「冕板」。頂長方板的小東西,即本書《序言》
中所說的「古衣冠的小丈夫」。下面他背誦的幾句文言句子,也是模擬《尚
書》一類古書的。
〔15〕重台花復瓣花。
〔16〕關於「女媧氏之腸」的神
話,《山海經·大荒西經》中有如下的記載:「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
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有國名曰淑士,顓頊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
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郭璞註:「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
一日中七十變,其腸化為此神。」科斗字,古代文字,筆畫頭粗尾細,形如
蝌蚪。
〔17〕秦始皇尋仙山的故事,《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有如下的記載:
「齊人徐市 (芾)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
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
人。……數歲不得。」
〔18〕漢武帝尋仙山的故事,《史記·封禪書》中有 如下的記載:方士「(李)少君言上(漢武帝)曰:『……臣嘗游海上,見安 期生,安期生食巨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 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葯 齊 (劑)為黃金矣。……而方士之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萊,終無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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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紙短情長

作者:青梧

豆瓣評分:8.6

出版社: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出版年份:2018-9-10

頁數:264

內容簡介:在歷史的罅隙間,有段舊夢,謂之民國。

才子風流,星斗輩出,生逢亂世,身不由己。魯迅,胡適,徐志摩,林語堂,李叔同,沈從文……十二位民國才子,痴者,忍者,傲骨者;十二段煙雲往事,逸事,情事,家國事。在顛沛流離的歷史底色中,勾勒存亡、進退、愛恨、取捨,或相離,或相守,皆是宿命。兵荒馬亂的年頭,信紙短,深情長。

原來,那是我們回不去的黃金時代……

作者簡介:青梧,一個凜冽如秋風般的女子,如嘯、如歌、如嘆息;不慕閨秀之賢,只愛林下之風。


Ⅳ 俗世奇人泥人張全文

手藝道上的人,捏泥人的「泥人張」排第一。而且,有第一,沒第二,第三差著十萬八千里。泥人張大名叫張明山。咸豐年間常去的地方有兩處,一是東北城角的戲院大觀樓,一是北關口的飯館天慶館。坐在那兒,為了瞧各樣的人,也為捏各樣的人。

那天下雨,他一個人坐在天慶館里飲酒,一邊留神四下里吃客們的模樣。這當兒,打外邊進來三個人。中間一位穿得闊綽,大腦袋,中溜個子,挺著肚子,架式挺牛。站在迎門桌子上的「撂高的」一瞅,趕緊吆喝著:「益照臨的張五爺可是稀客,貴客,張五爺這兒總共三位——里邊請!」

當下,城裡城外氣最沖的要算這位靠著販鹽賺下金山的張錦文。他當年由於為盛京將軍海仁賣過命,被海大人收為義子,排行老五。所以又有「海張五」一稱。但人家當面叫他張五爺,背後叫他海張五。天津衛是做買賣的地界兒,誰有錢誰橫,官兒也怵三分。

有個細嗓門的說:「人家台下一邊看戲一邊手在袖子里捏泥人。捏完拿出來一瞧,台上的嘛樣,他捏的嘛樣。」跟著就是海張五的大粗嗓門說:「在哪兒捏?在袖子里捏?在褲襠里捏吧!」隨後一陣笑,拿泥人張找樂子。

只見人家泥人張聽賽沒聽,左手伸到桌子下邊,打鞋底摳下一塊泥巴。右手依然端杯飲酒,眼睛也只瞅著桌上的酒菜,這左手便擺弄起這團泥巴來,幾個手指飛快捏弄,比變戲法的劉禿子還靈巧。隨後手一停,他把這泥團往桌上「叭」地一截,起身去櫃台結賬。

吃飯的人伸脖一瞧,這泥人張真捏絕了!就賽把海張五的腦袋割下來放在桌上一般。瓢似的腦袋,小鼓眼,一臉狂氣,比海張五還像海張五。只是只有核桃大小。海張五在那邊,隔著兩丈遠就看出捏的是他。他朝著正走出門的泥人張的背影叫道:「這破手藝也想賺錢,賤賣都沒人要。」

第二天,北門外估衣街的幾個小雜貨攤上,擺出來一排排海張五這個泥像,還加了個身子,大模大樣坐在那裡。而且是翻模子扣的,成批生產,足有一二百個。攤上還都貼著個白紙條,上邊使墨筆寫著: 「賤賣海張五」。

三天後,海張五派人花了大價錢,才把這些泥人全買走,據說連泥模子也買走了。泥人是沒了,可「賤賣海張五」這事卻傳了一百多年,直到今兒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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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山(1826年—1906年),名長林,字明山,後以字行,天津人,祖籍浙江紹興,著名民間藝術家,有「泥人張」之稱。

自幼隨父親從事泥塑創作,練就一手絕技。為人捏像只須對坐談笑,不動聲色,摶泥入手,頃刻而成;且能藏泥於袖,悄悄摶塑人像,形神畢肖,栩栩如生須眉欲動。

「泥人張」彩塑作品廣泛,或反映民間習俗,或取材於民間故事、舞台戲劇,或直接取材於《水滸傳》《紅樓夢》《三國演義》等古典文學名著。

參考資料

網路-張明山

Ⅵ 孔乙己全文閱讀

魯鎮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台,櫃裡面預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銅錢,買一碗酒,——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每碗要漲到十文,——靠櫃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

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裡當伙計,掌櫃說,我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

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黃酒從壇子里舀出,看過壺子底里有水沒有,又親看將壺子放在熱水裡,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羼(chàn )水也很為難。

所以過了幾天,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台里,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櫃是一副凶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

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於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鈔鈔書,換一碗飯吃。

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喝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

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么?」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

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讀過書么?」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掌櫃的時候,寫賬要用。」

我暗想我和掌櫃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掌櫃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么?」

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茴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乙己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櫃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吃茴香豆,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 「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個錢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

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掌櫃說,「哦!」「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偷到丁舉人家裡去了。他家的東西,偷得的么?」

「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寫服辯,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中秋之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 「溫一碗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台下對了門檻坐著。

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么?」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

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櫃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讀過書么?」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

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掌櫃的時候,寫賬要用。」

我暗想我和掌櫃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掌櫃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么?」

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茴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乙己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櫃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中秋之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 「溫一碗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台下對了門檻坐著。

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溫一碗酒。」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么?你還欠十九個錢呢!」

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打斷腿?」孔乙己低聲說道, 「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

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掌櫃取下粉板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一九一九年三月。

詞語注釋:

1、短衣幫:舊指短打衣著的勞動人民。

2、闊綽(chuò):闊氣。

3、羼(chàn):混合,摻雜。

4、薦頭:舊社會以介紹傭工為業的人,也泛指介紹職業的人。

5、聲氣:這里指態度。

6、滿口之乎者也:意思是滿口文言詞語。這里用來表現孔乙己的書獃子氣。

7、上大人孔乙己:舊時通行的描紅紙(描紅紙:一種印有紅色楷字,供兒童摹寫毛筆字用的字帖。舊時最通行的一種,印有「上大人孔(明代以前作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這樣一些筆劃簡單、三字一句和似通非通的文字。),印有「上大人孔乙己」這樣一些包含各種筆畫而又比較簡單的字,三字一句。

8、「君子固窮」:語見《論語·衛靈公》。「固窮」即「固守其窮」,不以窮困而改變操守的意思。固,安守。

9、進學:明清科舉制度,童生經過縣考初試,府考復試,再參加由學政主持的院考(道考),考取的列名府、縣學籍,叫進學,也就成了秀才。又規定每三年舉行一次鄉試(省一級考試),由秀才或監生應考,取中的就是舉人。

10、營生:謀生,籌劃如何生活。

11、鈔:現寫作「抄」。

12、回字有四樣寫法:「回」字過去一般只有三種寫法:「回」「囘」「囬」,極少有人用第四種寫法(外部一個偏旁「囗」中間加上一個「目」字)。孔乙己這種深受科舉教育毒害的讀書人,常會注意一些沒有用的字,而且把這看成學問和本領。

13、「多乎哉?不多也」:語見《論語·子罕》:「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這里與原意無關。

14、服辯:又作「伏辯」,即認罪書。這里指不經官府而自行了案認罪的書狀。

15、年關:年底。舊社會年底結賬時,債主要向欠債的人索債,欠債的人過年如同過關,所以叫「年關」。下文的端午和中秋,在舊社會里也是結賬的期限。

(6)魯迅小說在線閱讀擴展閱讀:

一、創作背景:

1、歷史背景

19世紀末期,清朝政府腐敗,民不聊生,隋唐以來的科舉制度仍在盛行。少數讀書人爬上統治地位,但大多數下層知識分子窮困潦倒。小說《孔乙己》的主人公孔乙己就是魯迅先生筆下的這樣一個典型。

1911年辛亥革命後,袁世凱稱帝,復辟勢力猖撅,革命成果被竊奪。

「五四」運動前後,科舉制度雖被廢除,但封建文化和封建教育仍然根深蒂固,封建教育仍以其他方式推行,人民仍處於昏沉、麻木狀態。

1917年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送來了馬列主義。中國革命的知識分子李大釗等領導和策動了新文化運動,向封建文化教育進行猛烈抨擊。

為了憤怒討伐封建制度和封建文化,為了「描繪社會上的或一種生活,請讀者看看」以「引起療救的注意」,魯迅先生繼《狂人日記》後,於1918年冬創作了小說《孔乙己》。

2、創作歷程

《孔乙己》寫於1918年冬天,當時以《新青年》為陣地,雖已揭開了新文化運動的序幕,但是封建復古的逆流仍很猖獗。

科舉制度雖於1906年廢除,但是培植孔乙己這種人的社會基礎依然存在,孔孟之道仍然是社會教育的核心內容,這樣就有可能產生新的「孔乙己」。

要拯救青年一代,不能讓他們再走孔乙己的老路。魯迅選取了社會的一角——魯鎮的咸亨酒店,藝術地展現了20多年前社會上的這種貧苦知識分子的生活,就在於啟發讀者對照孔乙己的生活道路和當時的教育現狀,思考當時的社會教育和學校教育,批判封建教育制度和科舉制度。

二、作品主旨:

孔乙己是一個在當時的社會中找不到自己的位子的苦人和弱者,用眾人的鬨笑來貫穿這樣一個令人悲酸的故事,烘托和加強了小說的悲劇效果。

這種鬨笑是麻木的笑,這使孔乙己的悲劇更籠上一層令人窒息的悲涼的意味。一面是悲慘的遭遇和傷痛,另一面不是同情和眼淚,而是無聊的逗笑和取樂,以樂境寫哀,更令人悲哀,表示孔乙己的悲劇不是個人的悲劇,而是社會的悲劇,作品反封建的意義就更加深刻了。

封建秩序是封建社會的基礎,在這樣等級森嚴的封建統治下,民眾的活力、熱情、同情心都被扼殺,變得麻木不仁,自私冷漠。在短衣幫的心目中也以為既然「學而優則仕」,那麼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的孔乙己當然是劣貨,只值得奚落和取笑。

他們意識不到自己與孔乙己同樣在封建秩序中處於倍受壓迫的社會底層,同樣可悲可憐,所以他們對孔乙己這樣一個不幸者不但沒有同情和幫助,相反只知道鬨笑取樂,在他們勞累而苦悶的生涯中尋求片刻的快樂。

另一方面,「為了揭示社會對於處在苦境的人的涼薄」也是這篇文章的主旨之一。

三、作者簡介:

魯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曾用名周樟壽,後改名為周樹人,曾字豫山,後改豫才,曾留學日本仙台醫科專門校(現東北大學)。

「魯迅」是他1918年發表《狂人日記》時所用的筆名,也是他影響最為廣泛的筆名,浙江紹興人。著名文學家、思想家、民主戰士,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參與者,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毛澤東曾評價:「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魯迅一生在文學創作、文學批評、思想研究、文學史研究、翻譯、美術理論引進、基礎科學介紹和古籍校勘與研究等多個領域具有重大貢獻。

他對於五四運動以後的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發展具有重大影響,蜚聲世界文壇,尤其在韓國、日本思想文化領域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和影響,被譽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

魯迅一生的著作包括雜文、短篇小說、論文、散文、翻譯近1000萬字,其中雜文集共16本:

《熱風》《墳》《華蓋集》《華蓋集續編》(1926)《而已集》(1927)《三閑集》《二心集》(1930)《南腔北調集》(1932——1933)《偽自由書》《准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1934——1936)等。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詩集《野草》,真實地諷刺了當時社會的黑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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