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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小說在線閱讀春染綉榻

發布時間: 2024-10-19 08:46:59

① 春染綉榻全本

② 求《綉宮春》小說,謝謝。

第一部
第一章 前塵棄(1)

韶光站在夢境盡頭,回望,迷霧中一個蓬頭垢面的伶仃女子。
氤氳的煙氣彌漫著碧落,那一張滿是血淚的臉,辨不出面目,熟悉,卻又分明陌生。女子光著的腳,腳踝勾連著冰冷的鐵鎖,腳下,殷紅的血隨之蜿蜒而來。在剎那飛逝的煙影中,彷彿有什麼從眼前呼嘯而過:囚牢、鎖鏈、暴室、私刑……
「啊……」昏迷許久的人失聲叫了出來。
在床邊照顧的綉兒聞聲去看,一觸手,額間滾燙。
「還以為醒了,原來又是在做夢。」桌案旁,青梅正綉著花樣子,掂了掂膝蓋上的針線笸籮,「能否待長還是兩說,何必去管她。」
綉兒換過毛巾,正偷偷將一枚玉佩從榻上女子的內衣夾層摸出來,聞言驚了一下,回頭見沒人瞧著,又訕訕地笑了,「不過是看她可憐。」
「暴室是什麼地方,撿條命回來就不錯了,」那廂,寧霜略帶嘲諷地抬頭,「你當是皇後娘娘在世的時候?喪期都過了,還巴結她作甚?要我說,鍾司衣將她放到我們屋,可不是讓你去伺候的。」
同屋的三個人都是尚服局司衣房裡最普通的宮婢。終日埋頭於布帛的織染活計中,卑微艱辛,難得與那些品階尊貴的女官接近,如今得見,卻還是個被謫罪貶職的。
屋院外,乍起了一聲驚雷。
春寒已過,天氣卻依然料峭,細密的雨絲裹挾著寒意颳了下來,一陣猛似一陣。青梅伸手將支窗放下,搖頭道:「又下雨了,後院的布帛還沒干,這下又得發潮。」
這時,躺在床榻上的人呻吟了一聲。
綉兒下意識地將袖口攥緊,「你醒了?」
韶光醒了。
雪亮的閃電,在一剎那,將陰暗的屋院照得亮若白晝。女子睜開眼,目光流轉,一瞬間,眸子里似有無盡鋒芒在凝聚翻滾,糾結著。綉兒驚疑地張大嘴,還來不及捕捉,須臾,那眸色就轉入沉寂,像一汪死水,深邃、黯淡,再無一絲漣漪。
綉兒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你……覺得怎麼樣?」寧霜的聲音有些顫抖,就連青梅都停下了手裡的活兒,呆愣愣地瞅著從床榻上慢慢坐起的人。
「這是什麼地方?」
一夢醒來,猶如死而復生。坐直身子,卻發現睡的不是那又潮又臟的通鋪,屋院明亮整潔,青色掛簾泛著淡淡馨香。韶光有一絲迷惑。
「回……回姑娘的話,這兒是……」
沒等青梅說完,寧霜使勁杵了她一下,「韶姑娘問這是哪兒?司衣房下等婢子的屋院啊!怎麼,看著不自在嗎?」
簡單卻細巧的掛飾,妝奩和床鋪的擺設方式,確實是六尚下屬四司女婢的住所。韶光扶著床榻下地,隨即感覺到肩胛處一陣陣撕扯的痛楚。裡衣和外衣也都被換過了,絹料干凈柔軟,比起暴室破舊的麻衣,不知舒適多少。
「你叫綉兒,對嗎?這衣裳,也是你為我換的?」
綉兒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多謝幾日來的一番照顧。這臂環,是對你的報答。」女子說罷,從胳膊上擼下來一枚雕工精緻的純銀臂飾。
寧霜和青梅驚詫地張大了嘴巴,而後寧霜咬了咬嘴唇,狠狠剜了綉兒一眼。
「這臂環送給你,可那玉佩,卻要還我……」
韶光湊到綉兒耳畔,狀似親昵,幽淡的聲線卻化作了森寒之音。綉兒打了個哆嗦,咬著唇,眼底露出一抹委屈和羞恥。半晌,顫顫巍巍地從袖中掏出了那枚玉佩——墜子散了,絲絛都打了結,玉上的鳳凰暗紋卻依然栩栩如生。
「多謝。」

第一章 前塵棄(2)
韶光按著綉兒的肩膀,隱在袖中的另一隻手,將玉佩握緊。
青梅和寧霜從背後看不見綉兒的臉,嫉妒的心思,先入為主地以為是因那首飾。寧霜憤恨地啐了一口;青梅卻抬起頭,偷眼打量這總在流言中出現的女子。
韶光——是宮掖內的一個傳奇。
自幼進宮,躋身宮正司後,直接被安排在了宮正宋月容身邊。宋月容掌管糾察宮闈、戒令謫罪之事,是太後的心腹,連原任尚宮蘇尤敏也要讓她三分。家世微薄,卻可以平步青雲,曾惹來六尚宮人的諸多非議。
可她並未在宮正司待太久。當宋月容於內斗中倒台,謝文錦上位,宮正司原屬宮人被統統撤換之時,韶光又被調去了朝霞宮,扶搖直上,成為皇後娘娘身邊最得寵的近侍宮婢。
她是每個新進宮女的夢想,都巴望著有朝一日能獲得潑天恩遇,身價百倍。可這傳奇卻於獨孤皇後薨逝之時戛然而止,或者說,從皇後娘娘纏綿病榻,太後便開始不遺餘力地驅逐朝霞宮宮人。曾經不可一世的婢子們在尚宮局的私刑中幾乎凋零殆盡,唯有一個韶光,受過大刑,進過暴室,又被送到尚服局司衣房宮人的屋院里。
鍾漪蘭在指甲上塗著猩紅丹蔻,瑰麗色澤,漫染著甜膩的香氣。旁人如何她不理,進了司衣房,便如同扎在她眼皮底下,斤兩如何,總要先掂量一下。
「既然是太後下令的,人又從尚宮局貶去了暴室,最後怎麼給放出來了?」鍾漪蘭吹吹指甲上的丹蔻,不咸不淡地問。
佇立身畔的是一個清瘦的女官,顴骨突出,一雙眼睛亮而隱光,「奴婢也不知。只道是犯了什麼忌諱,而且,羈押尚宮局的時間與其他婢子被收押時並不同,要早那麼一點。」
早著一點?
鍾漪蘭眸色動了動,忽然想起上頭將人送來時,給的那兩個字——從權。舊主已歿,新主不穩,從誰的權?是太後的,還是故去皇後娘娘的……鍾漪蘭覷了覷指甲上的丹蔻,使個眼色讓宮人將桌案上的花樣子端下去,然後看著芣苡道:「三日之後,你再帶她來見我。」

白日的天色很好,陰霾了幾日,總算放了晴。
青梅和寧霜將後院漿洗過的布帛拿出來曬,綉兒拿著水舀,一遍一遍地將布帛淋濕,然後再浸到或青或紫的染缸里。
尚服局的掌事崔佩是個勤嚴之人,很講究宮女的手藝,在司衣房宮人的屋院里都安置了染缸。婢子們心眼活,倒利用諸多顏料織染一些小玩意兒,做成了,拿給負責采買的太監出宮換些錢帛。
小德子來得很早,剛到屋院口,就看見寧霜站在門檻後頭朝自己招手。
「最近怎麼老是不見你?」
寧霜瞪了他一眼,說話間又將一包細軟交給他,「多擔待著點,換得了,大頭還歸你。」
小德子推拒了一下,左右掃過之後,壓低了嗓音道:「最近宮門查得甚嚴,尤其是出入的腰牌和時辰,都不敢太耽擱了。」
寧霜斜了一眼,「誰不知你是趙常侍房裡的,還能沒轍?」
院落東側,綉兒扶著架子巴巴地望著,連木杵脫了手也沒察覺。韶光拂開掛布,問道:「那細軟里,也有你的一份兒?」
綉兒點點頭。宮掖每年的份例錢不多,靠那零散的小物什才勉強攢些銀子,雖然被太監拿了大半著實可恨,也好過拮據度日。
「反正都是脫手,不妨弄些大的。」
幽靜的嗓音淡淡地飄起,引得寧霜和青梅驚詫地望過來。
當寧霜和青梅將布帛送到內侍監的時候,負責驗核的太監連看都沒看一眼,東西就直接送到了大太監趙福全的屋裡。

第一章 前塵棄(3)銀子是批過的,走了賬,也不用將出入明細報到尚宮局。至於料子作何用、往哪兒去,寧霜等人不知,也無須知道。比起販到街巷去的小物件,布帛畢竟值錢太多,更何況還不用受小太監的盤剝。韶光被帶到司衣房,卻在那日之後。熏香四溢的寶堂,輕煙如夢。跨進紫檀金鏨花蝙蝠紋垂門,入目的是內堂端放的一座金鏨刻烤藍彩漆敞椅,紫藤木純銀鏨刻浮雕大背屏。綃簾低垂,敞椅上的女子一襲金橘色百褶堆花宮裝,雙髻高綰,一派月華光輝,讓人相形見絀。韶光俯身,禮數老練而端穆。鍾漪蘭是尚服局司衣,正五品,地位屈居崔佩之下,是千人之上。此刻抿了口茶,看到堂下女子,旋即開言道:「我曾經向謝宮正打聽過,你是否體面家世出身。可惜,宮正司里的人對你好像並無過多了解。」「奴婢曾受前宮正宋月容的栽培。謝宮正在任時,奴婢已經離開了宮正司。」鍾漪蘭略彎唇角,「確實。謝文錦掌事前,你已經受到提拔調升朝霞宮,繼任近侍大宮婢。市井人家出身,居然能夠同時得到昔日宋宮正和皇後娘娘的賞識,你的本事的確不小。」伺候的奴婢跪在案幾側,將剛沸騰的新茶倒入杯盞,雙手奉上。鍾漪蘭接過來,用杯蓋撇了撇沫,「司衣房隸屬宮闈局,卻有所不同。能留下的,都是行家裡手,光懂得伺候人可不行。不知你有何出挑技藝?」從她甫一踏入,鍾漪蘭便在打量探究。待過暴室的人,或多或少會表現出怯懦和瑟縮,且容易受驚,有些過分拘謹。韶光的舉止卻挑不出一點毛病,反而透著那種經由尚儀局精心調教出的大宮婢才有的得體大氣。而她確實任職中宮,也曾身陷囹圄,遭過刑罰和折磨。如今依然顯露出淡然從容,恰好說明此女深有心機,老成世故。韶光垂眸,「奴婢並不擅女紅。」鍾漪蘭握著茶盞的手一滯,須臾,抬起眼,「你在跟我逗趣?不擅女紅,竟妄想留在司衣房!剛進門尚且幾日,工還未分,就先教唆宮人偷藏宮緞,私相授受。沒有任何手藝,也敢如此放肆,誰給你的膽子!」鍾漪蘭將茶盞擱在案幾上,案面一晃,灑出些許滾燙的香茗。「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貪贓向來是大忌,我這司衣房是座小廟,看來是留不下你這尊大佛了。」韶光的頭垂得很低,身子略微蜷縮,這讓烏黑的發絲順著瘦削的肩膀垂下,在臉上罩了一層陰影,表情也籠在陰翳里。鍾漪蘭眯起眼,看不清,只感覺到那纖長的眼睫似乎動了一下,須臾,耳畔傳來一抹幽淡嗓音:「奴婢不擅女紅,卻精通諸多瑣碎之事。鍾司衣若能高抬貴手,奴婢願將所有,拱手相送……」沒人敢在司衣房表現出如此輕慢淡漠的態度,鍾漪蘭眼底劃過一抹慍色,「你該知道『今非昔比』這四個字的意思。昔日發達已成舊事,今朝卑微如斯,即便依你所言,我難道還缺那幾許錢帛?」「鍾司衣自然不缺錢帛。」韶光輕緩地抬首,陰霾退去,張蒼白的面容,瞳人漆黑,眼底一絲隱芒明滅不定,「可鍾司衣有所求。」「這里每一個人都有所求。」韶光輕聲道:「鍾司衣所求,豈如旁人貪圖微薄小利。而宮掖之內,除了奴婢,怕也再沒人能夠助您得償所求。」退出寶堂內室時,剛過了巳時。芣苡拿著花樣子從司寶房回來,只來得及瞧見一抹纖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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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塵棄(4)
午後的暖陽照著,漫過菱花鏡,灼燒著窗欞上的丁香花蕊。鍾漪蘭坐在桌案後,見到芣苡,將一枚琉璃環佩套鎖擱置在案上,「從今以後,她便是司衣房的人。你著手吩咐,將衣飾和掛件送去,床鋪也換了,兩人擠一個,傳出去寒磣尚服局的臉面。」
芣苡盯著那佩子,玉蘭花的紋飾下刻著「尚服局」三個字。
「鍾司衣,您真的決定將她留下?」
鍾漪蘭似笑非笑,伸手徐徐將佩子上的絲絛抹平。房裡的人,都是女紅內行,她不缺技藝精湛的奴婢。至於那所謂的「細瑣小事」——「雖是一枚廢棋,卻勝在膽大心活。與其便宜別人,不如收為己用,或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
「她真的留下來了!」
「想不到,最後還是留在司衣房了。」
宮人將一應日常物什送到屋院里,料理布置,細致周到。寧霜和青梅在一旁看著,又驚又妒。此刻,韶光正穿著淺灰色的宮裝站在院落南角,芣苡態度傲慢地吩咐完,卻將象徵身份的佩子遞給綉兒。
「鍾司衣仁慈,也不要妄想能夠偷懶耍滑、貪功瀆職。司衣房可不是養閑人之地!」芣苡位至七品典衣,舉手投足,很自然地拿出老人姿態。
綉兒唯唯諾諾地點頭,恨不能蜷縮成一團躲進角落。
這時,有杏黃絹衣的宮人拿著冊子進來,點名要找韶光。芣苡瞟了一眼,知是尚儀局司籍房循例登記名目,擺手讓綉兒將格子架搬到屋院去。
院外,綺羅已等候多時。
玉貌畫顏的女子,尚儀局司籍房掌事司籍,是宮掖中有權有勢的女官之一。她亦曾在朝霞宮供職,卻最終在與韶光的爭斗中落敗,後來去了司籍房,接任了管事。
吩咐婢子們離去,杏黃薄紗褶裙的女子翩然轉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捂唇笑道:「這身衣裳與你倒是相稱,一樣的了無生趣。」
韶光看著她,「怎麼不進去?」
綺羅笑道:「還是跟我走吧,那屋子太晦氣,換個地方比較寬敞。」
她入住的屋院的確很晦氣,因為不久前曾死過人。按規矩,六尚婢子四人同屋,韶光去之前,死了一個,就剩了寧霜、青梅和綉兒三人。死的婢子名叫流螢,據說,是死於瘟疫,事後連床鋪都被拉出去燒掉。寧霜幾個對此諱莫如深,綉兒甚至不敢提。
兜兜轉轉,綺羅將韶光帶到西宮外的天井。
花架上的藤蘿早就開了,鋪天蓋地蜿蜒了一層,遮天蔽日。人站在里頭,從外面瞧不出端倪。韶光看了看四周擋得嚴嚴實實的花木,不由一陣苦笑。
「這便是你說的寬敞?」
「阿韶,自你被羈押尚宮局,很多人都在打聽你的消息。」綺羅將綉裙上的青蟲撣掉,抬起頭,「可你脫離了暴室,為何不來尚儀局、不來找我?」
「尚儀局並不適合我。」
或許,韶光的處境並不像宮掖內傳的那樣,厄運臨頭,進退維谷。她的確曾被羈押進尚宮局死牢,也受過刑,卻並非株連,而是因為罪涉貪贓。
綺羅眼含幽怨,「阿韶,我知你怪我。自從皇後娘娘薨逝,太後一人獨大,喪期未過便對朝霞宮一脈反攻倒算。司籍房隔岸觀火,也確是因為力量微薄,難以成事。」
「我也倒戈了,怎麼會怪你呢?」
女子伸手拈下一片花葉,將藤蔓間篩下的陽光遮住。主子死後,朝霞宮一夜之間就被尚宮局戒嚴。她早有準備,尚未能及時抽身,宮里地位稍低的婢子則大多歿於刑獄之禍。昔日至交,不是夭亡,便是反目,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幾個。
綺羅搖頭,「若非早有打算,只怕連你也……」
說到底,她對韶光的城府和遠見既疑惑又驚心。
皇後在世時,閨閥勢力一度蔓延中宮,那時的太後還隱在帷幕後,像個怯懦無知的婦人。皇後獨孤氏肆無忌憚地培植勢力,甚至架空六局。那些最有心計的婢子之間幾乎互相滲透,共同撐起了閨閥最鼎盛的一段時期。其中不乏閨門女子,像在司籍房的她,還有以各種名目遣派他處的宮人。
可自從皇後娘娘薨逝,明光宮迅速崛起,閨閥勢力在瞬間土崩瓦解。
首當其沖的韶光卻倖免了——只是後來在皇後病重期間大肆斂財,宮正司忍無可忍地報到明光宮,太後盛怒之下將她羈押在了尚宮局。其後不到半月,皇後娘娘溘然長逝,韶光又被貶謫去暴室,也因此沒在太後的大誅伐中遭到牽連。
「阿韶,六尚二十四司,你偏偏選擇了離權力中心最遠的尚服局……」
韶光抬眸,在綺羅眼底捕捉到一閃而逝的復雜和不甘。
往昔風光榮盛時,曾任朝霞宮最高品階的幾個女子,矜貴傲雅,高高在上,何時將六尚放於眼中過?此刻屈居內局,卻仍需苟延殘喘,如履薄冰。卑微如斯,確實令閨閥一脈含垢蒙羞。
「我於內斗中逃出性命,若非及時了斷,尚不能到此田地。或許是倦了,或許蟄伏靜待,既然羽翼已被剪除,一時間再難有作為,暫且退隱未必不是好事。」
韶光靜靜地看著綺羅。
綺羅怔忪地抬眼,卻從那暗黑色的瞳人中看見了自己伶仃的身影。她忽然感到,韶光的話,似乎不光是在對她說,更是在對自己說。

第二章 錦花開(1)

四月,荼蘑香夢。
韶光到司衣房第五日,正迎上局內單房考核,司衣房的宮婢皆由精挑細選中擢拔。同屋中,青梅是刺綉高手,寧霜最擅長漂染,連最小的綉兒也織得一手好料子。韶光看著笸籮中的綉線,色彩瑰麗,觸手卻是生的。
幾位典衣從宮人的綉架前巡視走過,綉兒偷偷將綉了一半的花樣塞過來,寧霜咳嗽一嗓子,拉著芣苡詢問一種式樣的綉法。
青梅手指翻飛,不消半個時辰,一朵鮮艷的雛菊躍然緞上,卻未放下針。實則綉緞下還有一層,銀針上下翻飛,又綉了一塊。
「時辰到,各位停手。」
堂鑼再次響了一下,所有的婢子齊齊將針線放回笸籮。韶光看著自己身前綉架上這幅栩栩如生的蘭花綉樣,不禁啞然失笑。
「嗯,不錯。」
「針腳太密了,下次要注意分寸。」
尚服崔佩從婢子的綉架前一一走過,看得十分仔細。
韶光曾在暴室見過她,一樣的綢緞宮裝,一樣的神情舉止,只是彼時態度與此刻截然不同。等崔佩走到跟前,駐足的一瞬,似在細細觀驗。綉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須臾,見她繼續往後走,才狠狠地鬆了口氣。
疏於綉工的女子摩挲了緞子兩下,抬眸,看到一襲雍華宮裝的鍾漪蘭正坐在堂上微笑。那笑容顯然在說,她已將綉兒、寧霜和青梅三人的小把戲看在眼裡。
「司衣房不同別處,樣章圖籍可以由司寶房出,釵帶環佩是司飾房負責,卻都需配合司衣房的服飾從選,在場諸位是尚服局內最出色的婢子,更要多多上心。」
崔佩重新坐回堂上,訓話之時,寧霜和綉兒皆仰首動容,就連最淡的青梅也在靜靜傾聽。韶光發現從四方投射過去很多目光:有敬畏,有景仰……只消坐在那兒,就能感覺到從眾女身上湧出的是善意還是惡意,是欽佩還是鄙夷。
然而身為司衣房掌事,鍾漪蘭卻從始至終都未出言——訓導、鼓勵、分工似乎與她毫不相干,甚至連崔佩的震懾力也沒放在眼裡。
「局裡每月必有考核,次次都依仗他人可不太好。」最後,鍾漪蘭還是將她單獨留下,挑著緞子的手,嫣紅的指甲尖翹瑩亮。
韶光輕聲道:「不知能否請鍾司衣寬宥提點?」
「提點就算了,」鍾漪蘭笑靨如花,「至於寬宥,倒是要看看你的誠意跟斤兩了。」
青梅和綉兒一齊綉過的緞子,鍾漪蘭最終還給了韶光。若換成芣苡,即便不要挾,也要讓寧霜幾個人丟差事。鍾漪蘭不要,是不稀罕這區區把柄。
早晨的天還陰著,晌午過後,開始放晴。穿過湖西坊,甬道的盡頭就是掖庭局,等離近了,還能聽見里頭揉搓衣料的聲音。
這個時辰還在院子里浣衣的都是不被待見的婢子,或是管事宮女受了囑咐,特地刁難。韶光被貶謫暴室時曾在料峭的春寒中漿洗,雙手浸到冷水中,是難以想像的刺骨之寒。
內院,架滿了浣洗後的衣裳,越往裡走,鼻息間那一股熟悉的皂莢味越濃。韶光跨進門檻,徐袖就坐在藤椅上打盹。
伺候的宮人都識得,茶盞都來不及換,急忙推醒她,指著門廊上一身淺灰宮裝的女子咽了口唾沫。
「是你……」
徐袖是暴室的管事宮女之一,掖庭局待了十五年,早練得波瀾不驚。可此時此地再見此人,還是不由呆愣了一下。
「多日不見,徐媽媽安好。」韶光端起茶盞,湊到唇邊抿了一口,然後從腰間取下一枚錦囊,放在桌案上。

第二章 錦花開(2)
徐袖覷起眼睛,「這是……」
韶光將錦囊打開,露出銀票層疊的一角,「這些給暴室幾位管事媽媽。事成後除了重謝,鍾司衣對徐媽媽另有照顧。」
「鍾司衣?」
韶光點點頭,「媽媽還記得三月前從內侍監送到掖庭局來的料子,宮緞,清一色的月牙白,還有嗎?」
徐袖眼皮抖了抖。宮闈局不定期有一些殘損或圖籍違制的布料送來暴室銷毀,三月前那批宮緞便是。她隱匿得小心仔細,幾位管事都不知曉,怎麼會將風聲漏到司衣房去……
「內侍監送過來的料子自然是要銷毀的。年紀大了,也不知道姑娘指的是哪些,若儲放室沒有,那便是已經燒了。鍾司衣想要,不妨去內侍監問問。」
「是嗎?」韶光抬眸,輕緩地道,「可若說,那布料現在就在奴婢手裡呢?」
刺眼的陽光下,徐袖猛地抬起頭。眼前的女子整張臉都籠在一層慘淡的光暈里,明明在微笑,眼底卻糅著洞悉一切的意味深長。
「怎……怎麼可能……」
韶光放下茶盞,「內侍監將料子送來暴室是要銷毀,並非讓人偷運出宮去貪贓。徐媽媽將那批緞子在宮外折成銀子中飽私囊,想必余司寶那兒,也吞了不少好處吧?」
風中,飄著淡淡的皂莢香氣。
這味道她聞了三個月,直到十根指頭磨出了血泡,依然記得那冰冷刺骨的井水、屋院外臭氣熏天的糞桶、染缸中能讓手脫掉一層皮的染料;還有每日給管事宮女打水、洗腳,再將洗腳水倒掉。
「您若嘴硬將事情扛下來,奴婢只有將料子送到宮正司。捉賊拿贓,屆時怕連余司寶也擔不住掖庭局上下十幾個人的差事。」
徐袖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咬著牙,恨恨地盯著她。
「你想怎麼樣?」
韶光看著她,「徐媽媽知道崔尚服是最要臉面的,與謝宮正一向私交甚篤,只要徐媽媽去指證,宮正司那兒絕對不會追究到底。」
徐袖聽韶光說完,臉上褪去血色,「是崔尚服讓你來的?」
「還有鍾司衣。」
尚服局的內斗由來已久,尤其是司衣房和司寶房,鍾漪蘭和余西子在覬覦尚服之位的同時又竭盡所能要將對方壓得無法翻身。徐袖暗自咬牙,反復思量,兩害相較取其輕……既然崔佩也想讓余西子死,她作為一個外人,沒必要將自己賠進去。
出了暴室,那股子皂莢的味道忽然淡了。
韶光撣撣裙擺上殘存的余香,抬眸,瞥見不遠處的芣苡。
碧潭菡萏,入目是一片綠蓬蓬的荷葉。池畔,芣苡孤零零站著,形影相弔,像極了一株萎謝的殘荷。她並非體面家世出身,能在掖庭局做到六品典衣已是極致,再無法升遷。
行了禮,禮數周全,韶光才得見那枚綉囊。
蓮花暗紋的綉飾,裡面揣的是大量銀票,掂量一下,至少有幾十萬兩。
在局裡的宮人眼中,宮樣、綉線、緞料、手藝……大凡涉及兩房,鍾漪蘭就一定要和余西子針鋒相對,一較高低。因為余西子原本就是司衣房的一個典衣,與芣苡一樣,曾任鍾漪蘭座下女官。只是後來司寶房掌事趙德珍犯忌離宮,崔佩破格提拔,才去填補了空缺。
任己差遣的奴婢,從此平起平坐,鍾漪蘭恨得咬牙切齒。司寶房的成績、余西子的能耐、崔佩的倚重……無一不在踐踏她的自尊。司衣房和司寶房以往的珠聯璧合,也由於摻雜了個人意志,變得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可耐人尋味的是,無論鍾漪蘭如何咄咄逼人,余西子始終選擇退讓。這種隱忍在尚服崔佩的態度里又是如此的曖昧不清,尚服局的內斗愈加撲朔迷離。

第二章 錦花開(3)
三日後,韶光懷揣著綉囊去宮闈局。
輪休剛過,內侍監的小太監三三兩兩地在一塊聚賭。門檻上,偶爾還能看見打盹的宮人。
門廊樑柱是新修葺過的,跨進內間,布置考究。纏花紫藤木的背屏,勾連累絲嵌窗廊和剔牙勾角大方案,周圍擺著五張紫檀嵌玉小寶椅。唯一一抹亮色,是案上的黃花梨點翠插屏,人物山水,古趣盎然。桌上新鮮果品齊備著,環顧四周,趙福全並不在屋裡。
小德子奉了茶,是洞庭的君山銀針。苦澀的香味裊裊升騰,帶給她某種昔日在皇後娘娘身邊的感覺。
趙福全曾在內斗中垮台,是她借用中宮勢力助他東山再起。那之後,宦官和女婢間形成了一張牢固的關系網,扶持相助,互相消災弭禍。如今,朝霞宮的人倒了,趙福全依然風光榮盛。風水輪流轉,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你們內常侍若是不在,那我改日再來吧。」茶涼了,韶光索性將杯盞放下,起身往外走。
「姑娘再等一會兒,趙常侍馬上就回來了。」小德子急急過來挽留。
韶光淡淡一笑,「司衣房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做,回去晚了,可是要挨罰的。」
臨跨出門檻,外面響起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趙福全就出現在抄手游廊里,像是剛從外面回來。小德子急忙迎上去。
「公公,韶姑娘她……」
趙福全擺手,三兩步走上來,「多時不見,姑娘可好!」
花白的胡須,臉上布滿皺紋,一雙眼睛深陷而內斂精光。宮掖內浮沉十數年,這是個老練成精的人。他口中所謂的「多時」,在她身上卻是最難熬的兩載,韶光面色如常,仍舊含笑以對,「承蒙公公惦念,都是托您的福。」
小德子將門簾掀開,趙福全彎著腰,笑意盈盈,「老奴知道姑娘現如今去了尚服局,還想派人去請過來敘敘舊,又怕壞了規矩。姑娘不會怪罪吧?」
「公公太客氣了。之前奴婢們的小心思,不是還多虧您的高抬貴手。」
梨花敞椅擺開,兩人重新落座。小德子麻利地端來沏好的新茶,趙福全趁熱抿了一口,道:「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何須言謝。」
韶光淺笑,「公公是個守信重義之人,偏手底下的不諳事。內侍監與尚服局原本相安,可鍾司衣得到消息,有內臣與司寶房串通勾結。事關兩房,又涉及貪贓,鍾司衣特意讓奴婢向公公討個計量。」
細瓷瑩潤,香茗悠悠,女子清淡的嗓音沁入了杯盞,撣撣沫子,連星點兒余香都不剩。
趙福全略皺眉頭,「這話說的是……」
「三個月前,從司寶房流出一批緞子,本應留作置辦冬服之用,可有人拿來內侍監,內侍監又以廢棄之名送到暴室去銷毀。暴室的宮人不知受了誰的唆使,竟偷運出宮去折成銀兩銷贓。」韶光將茶盞擱在桌案上,「公公素有廉名,可不要因此蒙了塵垢,因小失大才是。」
趙福全緊鎖眉毛,沉吟良久。
內侍監里剛新來了一位內常侍,名喚李元——原是明光宮執任、太後跟前的近侍宮人,年輕,資歷淺,卻極得寵。也正是仰仗於此,剛進宮闈局就處處爭權,貪功瀆職、徇私結黨,無所不涉。莫不是——「姑娘的話,我們內常侍一向最聽得進去。來,讓奴才再給您添一盞茶。」
小德子的殷勤,換來韶光嫣然一笑,「德公公真是細心,幾時入宮的?」
「乙未年,承的是甫辛公公的恩。蒙姑娘不嫌棄,奴才這粗手粗腳的,可總被那新來的李常侍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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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古艷珍本小說《綉榻野史》

探秘明代艷情巔峰:呂天成的《綉榻野史》


穿越時光的華麗篇章,明代文學巨匠呂天成的長篇小說《綉榻野史》以其獨特的魅力,於孔夫子舊書網店鋪的山口大學棲息堂文庫珍藏本中重現。這部兩卷兩冊的古典佳作,字斟句酌,洗練流暢,生動幽默的細節描繪,彷彿帶你走進一個充滿激情與倫理沖突的奇異世界。


一段跨越倫理的奇異情緣


故事圍繞揚州才子姚同心,人稱東門生,他的人生軌跡因一場奇異的婚姻而轉折。初娶魏家醜陋多病的女兒,他渴望尋找真正的愛情。他與小12歲的趙大里結為親密摯友,夜夜共享夫妻之歡。東門生娶得金氏,美貌動人,卻暗藏情慾糾葛。金氏與趙大里私下情愫深重,東門生以無私之愛,巧妙安排他們共度良宵。然而,這四人的關系超越了道德界限,同性戀、異性戀交織,生活混亂,直至被舉報,他們被迫逃至業推山,開始了隱秘的田園生活。


在山間小屋,他們的情感糾葛並未因環境改變而消減,反而在慾望的驅使下愈發熾烈。然而,過度的縱欲最終導致悲劇收場,金氏、趙大里先後離世,而東門生則選擇了出家,以警示世人。他們的命運輪回,母豬、公騾、母騾的轉世,揭示出道德與慾望的復雜交織。


大師筆下的倫理道德探索


呂天成,這位戲曲家兼評論家,以其深厚的藝術功底,透過《綉榻野史》探討人性的復雜與道德的邊界。他的文字,不僅描繪了激情與慾望,更深層次地挖掘了人性的矛盾和對倫理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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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文字交織的時代,讓我們一起沉醉於《綉榻野史》的艷情與哲理之中,感受呂天成筆下那不朽的情感與道德探索。

⑤ 浪淘沙納蘭性德原文賞析在線翻譯解釋

譯文

清晨醒來,朝雲映在明亮的鏡子中,昨天夜裡焚燒的篆字香依舊散發著香氣。整整一個春天,因為相思的愁苦,雙袖上始終沾滿斑斑淚痕,更難過的是,昨夜見情郎歸來,醒來卻發現空是一場夢。

春日愁思成病,懶於和閨中女伴相約遊玩,想要找些事情打發時間,於是便在綉品上添了幾針,又把舊日的樂譜翻成新曲。

注釋

浪淘沙:詞牌名。原為唐教坊曲,又名「賣花聲」等。唐人多用七言絕句入曲,南唐李煜始演為長短句。雙調,五十四字(宋人有稍作增減者),平韻。

清鏡:明亮的鏡子。

宿篆:夜來點燃的篆香。謂朝雲映到了明鏡里,夜來焚燒的篆香還未燃盡。

袂(mèi):袖子。

啼痕:淚痕。

山枕:一種枕頭,兩端似山峰聳起,故得名。唐溫庭筠《更漏子》:「山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湔(jiān)裙:暗喻情戀之事。古俗正月元日至月底,士女酹酒洗衣於水濱,祓除不祥。

譜:刺綉的圖譜。

賞析

上片詞由景起,「清鏡上朝雲,宿篆猶薰」,清晨,朝雲映到明鏡里,夜來焚燒的篆香還未燃盡。說「清鏡」,謂「朝雲」,都說明主人公應該是一閨中女子。所以,接下一句,「一春雙袂盡啼痕。此句似是由韋庄《小重山》「羅衣濕,紅袂有啼痕」和顧復《虞美人》「畫羅紅袂有啼痕」化出,添一「盡」字,以突出淚水之多,愁怨之熾。心傷之甚。本來啼痕滿袖,已經是淚干腸斷,夠傷心的了,可又慕以夜來孤眠,無入於枕側相伴的孤苦清寥,該如何消受。而孤眠無夢也罷,偏偏又夢見了歸人,此之干愁萬怨的鬱郁之懷,干回百轉,翻轉折進,又叫人怎麼忍受。

所以,下片起首就說:「花底病中身」染病了。病中的她,懶散倦怠地站在花底。終於病了,為愁,為離,為傷,為夢而再也不想與女伴相約了。只有「待尋閑事度佳辰」。縱有良辰美景,無人相伴。愁緒難解,一「閑」字點出她的寂寞難耐。末二句「綉榻重開添幾線,寂掩重門」,「綉榻」句,用的是添線之典。據《歲時記》,魏晉時,宮人用紅線量太陽的影子,冬至後,太陽的影子就會添長一線。此處言「添幾線」,意謂已經過了好幾年了。「寂掩重門」,戴叔倫《春怨》詩中有「金鴨香消欲斷魂,梨花春雨掩重門」,用黃昏時雨打梨花的景象,襯託了一位深懷相思之情的女子的孤寂的心態,容若此句似是由此化出。這兩句是說,不是不想二人相攜,暢敘幽情,而是一別就是幾年,實在無法相聚啊。如今瞻有寂寞地關上一層又一層的門,空懷相思了。詞於平實率直中見真婉深致,且不乏情韻流漾。

全詞借女子傷春傷離寫作者之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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