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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孫犁小說

發布時間: 2024-06-30 16:36:11

A. 孫犁 短篇小說 《光榮》 原文

光 榮

饒陽縣城北有一個村莊,這村莊緊靠滹沱河,是個有名的擺渡口。大家知道,滹沱河在山裡受著約束,晝夜不停地號叫,到平原,就今年向南一滾,明年往北一沖,自由自在地奔流。

河兩岸的居民,年年受害,就南北打起堤來,兩條堤中間全是河灘荒地,到了五六月間,河裡沒水,河灘上長起一層水柳、紅荊和深深的蘆草。常常發水,柴禾很缺,這一帶的男女青年孩子們,一到這個時候,就在炎炎的熱天,背上一個草筐,拿上一把鐮刀,散在河灘上,在日光草影里,割那長長的蘆草,一低一仰,像一群群放牧的牛羊。

"七七"事變那一年,河灘上的蘆草長得很好,五月底,那蘆草已經能遮住那些孩子們的各色各樣的頭巾。地里很旱,沒有活做,這村裡的孩子們,就整天纏在河灘里。

那時候,東西北三面都有了炮聲,漸漸東南面和西南面也響起炮來,證明敵人已經打過去了,這里已經亡了國。國民黨的軍隊和官員,整天整夜從這條渡口往南逃,還不斷搔擾搶劫老百姓。

是從這時候激起了人們保家自衛的思想,北邊,高陽、肅寧已經有人民自衛軍的組織。那時候,是一聲雷響,風雨齊來,自衛的組織,比什麼都傳流得快,今天這村成立了大隊部,明天那村也就安上了大鍋。青年們把所有的槍枝,把村中埋藏的、地主看家的、巡警局裡抓賭的槍枝,都弄了出來,背在肩上。

槍,成了最重要的、最必需的、人們最喜愛的物件。漸漸人們想起來:卡住這些逃跑的軍隊,留下他們的槍枝。這意思很明白:養兵千,用兵一時;大敵壓境,你們不說打仗,反倒逃跑,好,留下槍枝,交給我們,看我們的吧!

先是在村裡設好圈套,卡一個班或是小隊逃兵的槍;那常常是先擺下酒宴,送上洋錢,然後動手。

後來,有些勇敢的人,赤手空拳,站在大道邊上就卡住了槍枝;那辦法就簡單了。

這渡口上原有一隻大船,現在河裡沒水,翻過船底,曬在河灘上。船主名叫尹廷玉,是個五十多的老頭子,弄了一輩子船,落了個"車船店腳牙"的壞名兒,可也沒置下產業。他有一個兒子剛剛十五歲,名叫原生,河裡有水的時候,幫父過逃兵,看過飛機,割蘆葦草。

這一天,割滿了草筐,天也晚了,剛剛要殺緊繩子往回里走,他聽得背後有人叫了他一聲。

"原生!"

他回頭一看,是村西頭的一個姑娘,叫秀梅的,穿著一件短袖破白褂,拖著一雙破花鞋,提著小鐮跑過來,跑到原生跟前,一扯原生的袖子,就用鐮刀往東一指:東面是深深一片蘆葦,正叫晚風吹得搖擺。

"什麼?"原生問。秀梅低聲說:"那道邊有一個逃兵,拿著一枝槍。"

原生問:

"就是一個人?"

"就是一個。"秀梅喘喘氣咬咬嘴唇,"嶄新的一枝大槍。"

"人們全回去了沒有?"原生周圍一看,想集合一些同伴,可是太陽已經下山,天邊只有一抹紅雲,看來河灘里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了。

"你一個人還不行嗎?"秀梅仰著頭問。

原生看見了這女孩子的兩只大眼睛裡放射著光芒,就緊握他那鐮刀,撥動葦草往東邊去了。秀梅看了看自己那一把彎彎的明亮的小鐮,跟在後邊,低聲說:"去吧,我幫著你。"

"你不用來。"原生說。

原生從那個逃兵身後過去,那逃兵已經疲累得很,芷低著頭包裹腳上的燎泡,槍枝放在一邊。原生一腳把他踢趴,拿起槍枝,回頭就跑,秀梅也就跟著跑起來,遮在頭上的小小的白布手巾也飄落下來,丟在後面。

到了村邊,兩個人才站下來喘喘氣,秀梅說:"我們也有一枝槍了,明天你就去當游擊隊!"原生說:

"也有你的一份呢,咱兩個伙著吧!"秀梅一撇嘴說:

"你當是一個雀蟲蛋哩,兩個人伙著!你拿著去當兵吧,我要那個有什麼用?"

原生說:

"對,我就去當兵。你聽見人家唱了沒:男的去當游擊隊,女的參加婦救會。咱們一塊去吧!"

"我不和你一塊去,叫你們小五和你一塊去吧!"秀梅笑一笑,就舞動小鐮回家去了。走了幾步回頭說:

"我把草筐和手巾丟了,吃了飯,你得和我拿去,要不爹要罵我哩!"

原生答應了。原生從此就成了人民軍隊的戰士,背著這枝槍打仗,後來也許換成"三八",現在也許換成"美國自動步"了。

小五是原生的媳婦。這是原生的爹那年在船上,夜裡推牌九,一副天罡贏來的,比原生大好幾歲,現在二十了。

那時候當兵,還沒有拖尾巴這個丟人的名詞,原生去當兵,誰也不覺得怎樣,就是那登上自家的渡船,同夥伴們開走的時候,原生也不過望著那抱著小弟弟站在堤岸柳樹下面的秀梅和一群男女孩子們,嘻嘻笑了一陣,就算完事。

這不像離別,又不像是歡送。從這開始,這個十五歲的青年人,就在平原上夜晚行軍,黎明作戰;在阜平大黑山下砂石灘上艱苦練兵,在盂平聽那滹沱河清冷的急促的號叫;在五台雪夜的山林放哨;在黃昏的塞外,迎著晚風歌唱了。他那個卡槍的夥伴秀梅,也真的在村裡當了幹部。村裡參軍的青年很多,她差不多忘記了那個小小的原生。戰爭,時間過得多快,每個人要想的、要做的,又是多麼豐富啊!

可是原生那個媳婦漸漸不安靜起來。先是常常和婆婆吵架,後來就是長期住娘家,後來竟是秋麥也不來。

來了,就找氣生。婆婆是個老婦子人,先是覺得兒子不在家,害怕媳婦抱屈,處處將就,哄一陣,說一陣,解勸一陣;後來看著怎麼也不行,就說:

"人家在外頭的多著呢,就沒見過你這么背晦的!"

"背晦,人家都有個家來,有個信來。"媳婦的眼皮和臉上的肉越發搭拉下來。這個媳婦並不胖,可是,就是在她高興的時候,她的眼皮和臉上的肉也是松鬈地搭拉著。

"他沒有信來,是離家遠的過。"婆婆說。

"叫人等著也得有個頭呀!"媳婦一轉臉就出去了。婆婆生了氣,大聲喊:

"你說,你說,什麼是頭呀?"

從這以後,媳婦就更明目張膽起來,她來了,不大在家裡呆,好到街上去坐,半天半天的,人家紡線,她站在一邊閑磕牙。有些勤謹的人說她:"你坐的落意呀?"她就說:"做著活有什麼心花呀?誰能像你們呀!"等婆婆推好碾子,做熟了飯,她來到家裡,掀鍋就盛。還常說落後話,人家問她:"村裡抗日的多著呢,也不是你獨一份呀,誰也不做活,看你那漢子在前方吃什麼穿什麼呀?"她就說:"沒吃沒穿才好呢。"

公公耍了半輩子落道,弄了一輩子船,是個有頭有臉好面子的人,看看兒媳越來越不像話,就和老婆子鬧,老婆子就氣得罵自己的兒子。那年,近處還有戰爭,她常常半夜半夜坐在房檐下,望著滿天的星星,聽那隆隆的炮響,這樣一來,就好像看見兒子的面,和兒子說了話,心裡也痛快一些了。並且狠狠地叨念:怎麼你就不回來,帶著那大炮,沖著這刁婆,狠狠地轟兩下予呢?

小五的落後,在村裡造成了很壞的影響,一些老太太們看見她這個樣子,就不願叫兒子去當兵,說:"兒子走了不要緊,留下這樣娘娘咱搪不開。"

秀梅在村裡當幹部,有一一天,人們找了她來。正是夏天,一群婦女在一家梢門洞里做活,小五剛從娘家回來,穿一身鮮鮮亮亮的衣裳,站在一邊搖著扇子,一見秀梅過來,她那眼皮和臉皮,像玩獨腳戲一樣,呱嗒就落不來,扭過臉去。

那些青年婦女們見秀梅來了,都笑著說:

"秀梅姐快來涼快涼快吧!"說著就遞過麥墊來。有的就說:"這里有個大頑固蛋,誰也剝不開,你快把她說服了吧!"

秀梅笑著坐下,小五就說:

"我是頑固,誰也別光說漂亮話!"秀梅說:

"誰光說漂亮話來?咱村裡,你挨門數數,有多少在前方抗日的,有幾個像你的呀?"

"我怎麼樣?"小五轉過臉來,那臉叫這身鮮亮衣裳一碚襯,顯得多麼難看,"我沒有裝壞,把人家的人挑著去當兵!"

"誰挑著你家的人去當兵?當兵是為了國家的事,是光榮的!"秀梅說。"光榮幾個錢一兩?"小五追著問,"我看也不能當衣穿也不能當飯吃!""是!"秀梅說,"光榮不能當飯吃、當衣穿;光榮也不能當男人,一塊過日子!這得看是誰說,有的人窩窩囊囊吃上頓飽飯,穿上件衣裳就混的下去,有的人還要想到比吃飯穿衣更光榮的事!"

別的婦女也說:

"秀梅說的一點也不假,打仗是為了大夥,現在的青罐人,誰還願意當炕頭上的漢子呀 小五冷笑著,用扇子拍著屁股說:

"說那麼漂亮干什麼,是'畫眉張'的徒弟嗎,要不叫稱,俺家那個當不了兵!"

秀梅說:"哈!你是說,我和原生卡了一枝槍,他才當了兵?我覺著這不算錯,原生拿著那枝槍,真的替國家出了力,我還覺著光榮呢!你也該覺著光榮。""俺不要光榮!"小五說,"你光榮吧,照你這么說,你還是國家的功臣呢,真是木頭眼鏡。"

"我不是什麼功臣,你家的人才是功臣呢!"秀梅說。

"那不是俺家的人。"小五絲聲漾氣地說,"你不是幹部嗎?我要和他離婚!"大夥都一愣,望著秀梅。秀梅說:

"你不能離婚,你的男人在前方作戰!""有個頭沒有?"小五說。

"怎麼沒頭,打敗日本就是頭。"

"我等不來,"小五說,"你們能等可就別尋婆家呀!"

秀梅的臉騰地紅了,她正在說婆家,就要下書定準了。別人聽了都不忿,說:"礙著人家了嗎?你不叫人家尋婆家,你有漢子好等著,叫人家等著誰呀!"

秀梅站起來,望著小五說:

"我不是和你賭氣,我就不尋婆家,我們等著吧。"

別的人都笑起來,秀梅氣得要哭了。小五站不住走了。有的就說:"像這樣的女人應該好好打擊一下,一定有人挑撥著她來破壞我們的工作。"秀梅說:"我們也不隨便給她扣帽子,還是教育她。"那人說:"秀梅姐!你還是佛眼佛心,把人全當成好人;小五要是沒有牽線的,挖下我的眼來當泡踏!"

對於秀梅的事,大家都說:"你真是,為什麼不結婚?""我先不結婚。"秀梅說,"有很多人把前方的戰士,當作打了外出的人,我給

她們做個榜樣。你們還記得那個原生不?現在想起來,十幾歲的一個人,背起槍來,一出去就是七年八年,才真是個好樣兒的哩!"

"原生倒是不錯,"一個姑娘笑了,"可是你也不能等著人家呀!""我不是等著他,"秀梅莊重地說,"我是等著勝利!"

小五到村外一塊瓜園里去,這瓜園是村裡一個糧秣先生尹大戀開的。這人原是村裡一家財主,現在村中弄了名小小的幹部當著,掩藏身體,又開了瓜園,為的是喝酒說落後話兒,好有個清凈地方。

尹大戀正坐在高高的窩棚里搖著扇子喝酒,一看見小五來了就說:"揀著大個兒的摘著吃罷,你那離婚的事兒談得怎樣了?"

小五撥著瓜秧說:

"人家叫等到打敗日本,誰知道哪年哪月他們才能打敗本呀!"

"唉!長期抗戰,這不是無期徒刑嗎?喂,不是有說講嗎,五年沒有音訊就可以。這是他們的法令呀,他們自己還不遵守嗎?和他打官司呀,你這人還是不行!"

小五回來就又和公婆鬧,鬧得公婆沒法,咬咬牙叫她離婚走了,老婆婆狠狠啼哭了一場。老頭說:"哭她干什麼!她是我一副牌贏來的,只當我一副牌又把她輸了就算了!"

自從小五齣門走了以後,秀梅就常常到原生家裡,幫著做活。看看水瓮里沒水,就去挑了來,看看院子該掃,就掃掃干凈。伏天,幫老婆拆洗衣裳,秋天幫著老頭收割打場。

日本投了降,秀梅跑去告訴老人家,老人聽了也歡喜。可是過了好久,有好些軍人退伍回來了,還不見原生回來。

原生的娘說:

"什麼命呀,叫我們修下這樣一個媳婦!"秀梅說:

"大娘,那就只當沒有這么一個媳婦,有什麼活我幫你做,你不是沒有閨女嗎,你就只當有我這么個閨女!"

"好孩子,可是你要出聘了呢?"原生的娘說,"唉,為什麼原生八九年就連個信也沒有?"

"大娘,軍隊開的遠,東一天,西一天,工作很忙,他就忘記給家裡寫信了。總有一天,一下子回來了,你才高興呢!"

"我每天晚上聽著門,半夜裡醒了,聽聽有人叫娘開門哩,不過是想念的罷了。這么些人全回來了,怎麼原生就不回來呀?"

"原生一定早當了幹部了,他怎麼能撂下軍隊回來呢?"

"為國家打仗,那是本分該當的,我明白。只是這個媳婦,唉!"

今年五月天旱,頭一回耩的晚田沒出來,大莊稼也旱壞了,人們整天盼雨。晚上,雷聲忽閃地鬧了半夜,才淅瀝淅瀝下起雨來,越下越大,房裡一下涼快了,蚊子也不咬人了。秀梅和娘睡在炕上,秀梅說:

"下透了吧,我明天還得幫著原生家耩地去。"娘在睡夢里說:

"人家的媳婦全散了,你倒成了人家的人了。你好好地把家裡的活做完了,再出去亂跑去,你別覺著你爹不說你哩!"

"我什麼活沒做完呀!我不過是多賣些力氣罷了,又輪著你這么嘟噥人!"娘沒有答聲。秀梅卻一直睡不著,她想,山地里不知道下雨不,山地里下了大雨,河裡的水就下來了。那明天下地,還要過擺渡呢!她又想,小的時候,和原生在船上玩,兩個人偷偷把錨起出來,要過河去,原生使篙,她掌舵,船到河心,水很急,原生力氣小,船打起轉來,嚇哭了,還是她說:

"不要緊,別怕,只要我把得住這舵,就跑不了它,你只管撐吧!"

又想到在蘆葦地卡槍,那天黑間,兩個人回到河灘里,尋找草筐和手巾,草筐找到了,尋了半天也尋不見那塊手巾,直等月亮升上來,才找到了。

想來想去,雨停了,雞也叫了,才合了合眼。

起身就到原生家裡來,原生的爹正在院里收拾"種式",一見秀梅來了,就說:

"你給我們拉砘子去吧,叫你大娘旁耬。我常說,什麼活也能一個人慢慢去做,惟獨鋤草和耩地,一個人就是干不來。"

秀梅笑著說:

"大伯,你拉砘子吧,我拿耬,我好把式哩!我幾畝地,都是我拿的'種式'哩!"

"可就是,我還沒問你,"老頭說,"你那地全耩上沒有?"

秀梅說:"我前兩天就耩上了,耩的'乾打雷',叫它們先躺在地里去求雨,我的時氣可好哩!"

老頭說:

"年輕人的時運總是好的,老了就倒霉,走吧!"

秀梅背上"種式"就走。她今天穿了一條短褲,光著腳,老婆子牽著小黃牛,老頭子拉著砘子胡盧在後邊跟著,一字長蛇陣,走出村來。

田野里,大道小道上全是忙著去種地的人,像是一盤子好看的走馬燈。這一帶沙灘,每到春天,經常刮那大黃風,颳起來,天昏地暗人發愁。現在大雨過後,天晴日出,平原上清新好看極了。

耩完地,天就快晌午了,三個人坐在地頭上休息。秀梅熱得紅臉關公似的摘下手巾來擦汗,又當扇子扇,那兩只大眼睛也好像叫雨水沖洗過,分外顯得光輝。她把道邊上的草拔了一把,扔給那小黃牛,叫它吃著。

從南邊過來一匹馬。

那是一匹高大的棗紅馬,馬低著頭一步一顛地走,像是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又像是剛剛經過一陣狂跑。馬上一個八路軍,大草帽背在後邊,有意無意揮動著手裡的柳條兒。遠遠看來,這是一個年輕的人,一個安靜的人,他心裡正在思想什麼問題。

馬走近了,秀梅就轉過臉來低下頭,小聲對老婆說:"一個八路軍!"老頭子正仄著身子抽煙,好像沒聽見,老婆子抬頭一看,馬一閃放在道旁上的石砘子,吃了一驚,跑過去了。

秀梅吃驚似的站了起來,望著那過去的人說:"大娘,那好像是原生哩!"

老頭老婆全抬起頭來,說:"你看差眼了吧!"

"不。"秀梅說。那騎馬的人已經用力勒住馬,回頭問:"老鄉,前邊是尹家莊不是?"

秀梅一跳說:

"你看,那不是原生嗎,原生!""秀梅呀!"馬上的人跳下來。

"原生,我那兒呀!"老婆子往前撲著站起來。"娘,也在這里呀!"

兒子可真的回來了。

爹娘兒女相見,那一番話真是不知從哪說起,當娘的嘴一努一努想把媳婦的事說出來,話到嘴邊,好幾次又咽下去了。原生說:

"隊伍往北開,攻打保定,我請假家來看看。""咳呀!"娘說,"你還得走嗎?"

原生笑著說:

"等打完老蔣就不走了,"秀梅說:

"怎麼樣,大娘,看見兒子了吧!"

"好孩子,"大娘說,"你說什麼,什麼就來了!"

遠處近處耩地的人們全圍了上來,天也晌午了,又圍隨著原生回家,背著耬的,拉著砘子的。

剛到村邊,新農會的主席手裡揚著一張紅紙,滿頭大汗跑出村來,一看見原生的爹就說:

"大伯,快家去吧,大喜事!"

"什麼事呀?" "大喜事,大喜事!"

人們全笑了,說:

"你報喜報的晚了!"

"什麼呀?"主席說,"縣里剛送了通知來,我接到手裡就跑了來,怎麼就晚了!"

人們說:

"這不是原生已經到家了!"

"哈,原生家來了?大伯,真是喜上加喜,雙喜臨門呀!"主席喊著笑著。人們說:

"你手裡倒是拿的什麼通知呀!"

"什麼通知?原生還沒對你們大家說呀?"主席揚一揚那張紅紙,"上面給我們下的通知:咱們原生在前方立了大功,活捉了蔣介石的旅長,隊伍里選他當特等功臣,全區要開大會慶祝哩!"

"哈,這么大事,怎麼,原生,你還不肯對我們說呀,你真行呀!"人們嚷著笑著到了村裡。

第二天,在村中央的廣場上開慶功大會。

天晴的很好,這又是個熱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換了新衣裳,先圍到台下來,台上高掛全區人民的賀匾:"特等功臣。"

各村新農會又有各色各樣的賀匾祝辭,台上台下全是紅綢綠緞,金字彩花。全區的小學生,一色的白毛巾,花衣服,腰裡系著一色的綢子,手裡拿著一色的花棍,臉上搽著胭脂,老師們擦著臉上的汗,來回照顧。

區長講完了原生立功的經過,他號召全區青壯年向原生學習,踴躍參軍,為人民立功。接著就是原生講話。他說話很慢,很安靜,台下的人們說:老脾氣沒變呀,還是這么不緊不慢的,怎麼就能活捉一個旅長呀!原生說:自己立下一點功。台下就說:好傢伙,活捉一個旅長他說是一點功。原生又說:這不是自己的功勞,這是全體人民的功勞。台下又說:你看人家這個說話。

區長說:老鄉們,安靜一點吧,回頭還有自由講話哩,現在先不要亂講吧。人們說:這是大喜事呀,怎麼能安靜呢!

到了自由講話的時候,台下婦女群里喊了一聲,歡迎秀梅講話,全場的人都嚷贊成,全場的人拿眼找她。秀梅今天穿一件短袖的紅白條小褂,頭上也包一塊新毛巾,她正愣著眼望著台上,聽得一喊,才轉過臉東瞧瞧,西看看,兩只大眼睛,轉來轉去好像不夠使,臉緋紅了。

她到台上講了這段話:

"原生立了大功,這是咱們全村的光榮。原生十五歲就出馬打仗,那麼一個小人,背著那麼一枝大槍。他今年二十五歲了,打了十年仗,還要去打,打到革命勝利。

"有人覺著這仗打的沒頭沒邊,這是因為他沒把這打仗看成是自家的事。人們光願意早些勝利,問別人:什麼時候打敗蔣介石?這問自己就行了。我們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我們堅決,我們給前方的戰士助勁,勝利就來得快;我們不助勁,光叫前方的戰士們自己去打,那勝利就來得慢了。這只要看我們每個人盡的力量和出的心就行了。

"戰士們從村裡出去,除去他的爹娘,有些人把他們忘記了,以為他們是辦自己的事去了,也不管他們哪天回來。不該這樣,我們要時時刻刻想念著他們,幫助他們的家,他們是為我們每個人打仗。

"有的人,說光榮不能當飯吃。不明白,要是沒有光榮,誰也不要光榮,也就沒有了飯吃;有的人,卻把光榮看得比性命還要緊,我們這才有了飯吃。

"我們求什麼,就有什麼。我們這等著原生,原生就回來了。戰士們要的是勝利,原生說很快就能打敗蔣介石,蔣介石很快就要沒命了,再有一年半載就死了。

"我們全村的戰士,都會在前方立大功的,他們也都像原生一樣,會帶著光榮的獎章回來的。那時候,我們要開一個更大更大的慶功會。

"我的話完了。"

台下面大聲的鼓掌,大聲的歡笑。接著就是遊行大慶祝。

最前邊是四桿喜炮,那是全區有名的四個喜炮手;兩面紅綢大旗;一面寫"為功臣賀功",一面寫"向英雄致敬"。後面是大鑼大鼓,中間是英雄匾,原生騎在棗紅馬上,馬籠頭馬頸上掛滿了花朵。原生的爹娘,全穿著新衣服坐在雙套大騾車上,後面是小學生的隊伍和群眾的隊伍。

大鑼大鼓敲出村來,雨後的田野,蒸曬出騰騰的熱氣,好像是叫大鑼大鼓的聲音震動出來的。

到一村,鑼鼓相接,男男女女擠得風雨不透,熱汗齊流。

敲鼓手瘋狂地掄著大棒,抬匾的柱腳似的挺直腰板,原生的爹娘安安穩穩坐在車上,街上的老頭老婆們指指畫畫,一齊連聲說:

"修下這樣好兒子,多光榮呀!"

那些青年婦女們一個扯著一個的衣後襟,好像怕失了聯絡似的,緊跟著原生觀看。

原生騎在馬上,有些害羞,老想下來,攝影的記者趕緊把他捉住了。

秀梅滿臉流汗跟在隊伍里,揚著手喊口號。她眉開眼笑,好像是一個宣傳員。她好像在大秋過後,叫人家看她那辛勤的收成;又好像是一個撒種子的人,把一種思想,一種要求,撒進每個人的心裡去。她見到相熟的姐妹,就拉著手急急忙忙告訴說:

"這是我們村裡的原生,十五上就當兵去了,今年二十五歲,在戰場上立了大功,胸前掛的那金牌子是毛主席獎的哩。"

說完就又跟著隊伍跑走了。這個農民的孩子原生,一進村莊,就好把那放光的獎章,輕輕掩進上衣口袋裡去。秀梅就一定要他拉出來。

大隊也經過小五家的大門。一到這里,敲大鼓的故意敲了一套花點,原想叫小五也跑出來看看的,門卻緊緊閉著,一直沒開。

隊伍在平原的田野和村莊通過,帶著無比響亮的聲音,無比鮮亮的色彩。太陽在天上,花在枝頭,聲音從有名的大鼓手那裡敲打,這是一種震動人心的號召:光榮!光榮!

晚上回來,原生對爹娘說:"明天我就回部隊去了。我原是繞道家來看看,趕巧了鄉親們為我慶功,從今以後,我更應該好好打仗,才不負人民對我的一番熱情。"

娘說:"要不就把你媳婦追回來吧!"

原生說:"叫她回來干什麼呀!她連自己的丈夫都不能等待,要這樣的女人一塊革命嗎?"

爹說:"那麼你什麼時候才辦喜事呢?以我看,咱尋個媳婦,也並不為難。"原生說:"等打敗蔣介石。這不要很長的時間。有個一年半載就行了。"娘又說:"那還得叫人家陪著你等著嗎?"

"誰呀?"原生問。

"秀梅呀!人家為你耽誤了好幾年了。"娘把過去小五怎樣使歪造耗,秀梅怎樣解勸說服,秀梅怎樣賭氣不尋婆家,小五走了,秀梅怎樣體貼娘的心,處處幫忙盡力,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在原生的心裡,秀梅的影子,突然站立在他的面前,是這樣可愛和應該感謝。他忽然想起秀梅在河灘蘆葦叢中命令他去卡槍的那個黃昏的景象。當原生背著那枝槍轉戰南北,在那銀河橫空的夜晚站哨,或是赤日炎炎的風塵行軍當中,他曾經把手扶在槍上,想起過這個景象。那時候,在戰士的心裡,這個影子就好比一個流星,一隻飛鳥橫過隊伍,很快就消失了。現在這個影子突然在原生的心裡鮮明起來,擴張起來,頑強粘住,不能放下了。

在全村裡,在瓜棚豆架下面,在柳蔭房涼里,那些好事好談笑的青年男女們議論著秀梅和原生這段姻緣,誰也覺得這兩個人要結了婚,是那麼美滿,就好像雨既然從天上降下,就 一定是要落在地上,那麼合理應當。

一九四八年七月十日饒陽東張崗

得勝回頭

孫犁(1913年5月11日—2002年7月11日),原名孫樹勛,河北省衡水市安平人,現當代著名小說家、散文家,「荷花澱派」的創始人,又先後擔任過《平原雜志》《天津日報》文藝副刊、《文藝通訊》等報刊的編輯,[1] 並著有關於編輯的作品。12歲開始接受新文學,受魯迅和文學研究會影響很大。「孫犁」是他參加抗日戰爭後於1938年開始使用的筆名。194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建國後,歷任中國作家協會天津分會副主席、主席,天津市文聯名譽主席,中國作協第一至三屆理事、作協顧問,中國文聯第四屆委員。

B. 孫犁的代表作

一、孫犁的代表作:
代表作品:《荷花澱》《蘆花盪》《白洋淀紀事》《度春荒》

二、人物簡介:
孫犁(1913年4月6日-2002年7月11日)是一位中國現當代小說家、散文家。原名孫樹勛,河北安平人。早年曾當過機關職員、小學教員。抗日戰爭時期在中國共產黨內從事宣傳工作,曾任《晉察冀日報》編輯。1940年代發表的文集《白洋淀往事》是其代表作,其中的小說《荷花澱》運用革命浪漫主義的手法,開創了荷花澱派。1950年代又發表了《鐵木前傳》、《風雲初記》散文有《津門小集》、《晚華集》、《秀露集》、《澹定集》等。2002年7月11日晨六點病逝於天津,終年89歲。

三、人物評價:
孫犁一生筆耕不輟,是中國解放區文藝的代表性作家之一,他以其眾多經典性的作品,描繪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一幅幅壯麗、清新的文學圖畫。全國解放後,孫犁文學創作繼續取得長足的進展,成為新中國文學史上極富盛名的小說,散文大家,被認為是著名文學流派"荷花澱派"的創立者。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孫犁文學創作迎來了第二個高峰,他的作品以思想的深邃,文體的創新,藝術風格的鮮明和爐火純青,在國內外產生廣泛影響。 他的作品有:淡雅疏朗的詩情畫意與樸素清新的泥土氣息的完美結合。
作為孫犁文學業績的重要組成部分,孫犁同志長期從事黨報文藝副刊編輯工作,為解放區文學和天津文學的繁榮,為天津業余作者特別是工人作者的成長付出了極大的心血。他開創了天津日報FHJF 文藝副刊熱心扶植青年作者的優秀傳統,幾十年來為天津和全國文壇培養了一批批知名作家和業余創作骨幹。他是我國報刊史上一代編輯典範。
孫犁同志是我國革命文學的一面旗幟,是我國當代文學的一位大師。他始終不渝地遵循黨的文藝方針,身體力行發揚並豐富了我國革命文學的現實主義傳統。他對中國革命文學的卓越貢獻,他崇高的文品、人品,深深地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贏得了廣大作家和讀者的敬愛。

C. 概括一下孫犁的小說荷花澱 一百字左右

孫犁以《荷花澱》為代表的一批現代新寫意小說,兼有傳統寫意小說與現代性格小說的特點,同時又體現出強烈的時代色彩,形成了一種新的個性化審美風格:「荷花澱」風格。這種風格上承曹雪芹、蒲松齡、廢名、沈從文等的詩化小說傳統,下啟「荷花澱」風格小說範式的開創,並影響到一大批派外作家如茹志鵑、王汶石、賈平凹、鐵凝等的創作,顯示出極為旺盛的生命力。在中國革命文學作家隊伍中,孫犁是一位風格卓異並對中國文壇產生了廣泛持久影響的作家。他以《荷花澱》為代表的許多小說沒有因歲月的流逝而褪色,不僅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佔有獨特的地位,而且對當代作家和讀者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在一代又一代中國青少年心目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2000年《亞洲周刊》評選「二十世紀中文小說100強」,孫犁的《荷花澱》和《鐵木前傳》榜上有名。一個作家入選兩篇,這是相當了不起的,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孫犁小說的藝術魅力。繼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之後,講究規格的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隆重推出11卷的《孫犁全集》,這似乎也不無象徵意味。孫犁一生對中國文學主要有兩個貢獻,一是以《荷花澱》為代表的小說創作,二是晚年的散文創作。本文探討孫犁「荷花澱」風格小說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影響。

D. 孫犁的《荷花澱》主要講了什麼

一、主要內容:
《荷花澱》是孫犁的代表作之一。選自孫犁小說、散文集《白洋淀紀事》。全文充滿詩意,被稱為「詩體小說」。在激烈殘酷的抗日戰爭里,一個關系著民族存亡的大背景下,小說選取小小的白洋淀的一隅,表現農村婦女既溫柔多情,又堅貞勇敢的性格和精神。
二、附原文如下:
月亮升起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
要問白洋淀有多少葦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葦子?不知道。只曉得,每年蘆花飄飛葦葉黃的時候,全淀的蘆葦收割,垛起垛來,在白洋淀周圍的廣場上,就成了一條葦子的長城。女人們,在場里院里編著席。編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漲滿,有無數的船隻,運輸銀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莊,就全有了花紋又密、又精緻的席子用了。大家爭著買:「好席子,白洋淀席!」
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雲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但是大門還沒關,丈夫還沒回來。
很晚丈夫才回來了。這年輕人不過二十五六歲,頭戴一頂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潔白的小褂,黑單褲卷過了膝蓋,光著腳。他叫水生,小葦庄的游擊組長,黨的負責人。今天領著游擊組到區上開會去來。女人抬頭笑著問: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么晚?」站起來要去端飯。水生坐在台階上說:
「吃過飯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著丈夫的臉,她看出他的臉有些紅漲,說話也有些氣喘。她問:
「他們幾個哩?」
水生說:
「還在區上。爹哩?」
女人說:
「睡了。」
「小華哩?」
「和他爺爺去收了半天蝦簍,早就睡了。他們幾個為什麼還不回來?」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
「怎麼了,你?」
水生小聲說:
「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動了一下,像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裡吮了一下。水生說:
「今天縣委召集我們開會。假若敵人再在同口安上據點,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條線,淀里的斗爭形勢就變了。會上決定成立一個地區隊。我第一個舉手報了名的。」
女人低著頭說:
「你總是很積極的。」
水生說:
「我是村裡的游擊組長,是幹部,自然要站在頭里,他們幾個也報了名。他們不敢回來,怕家裡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來和家裡人們說一說。他們全覺得你還開明一些。」
女人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她才說:
「你走,我不攔你。家裡怎麼辦?」
水生指著父親的小房叫她小聲一些。說:
「家裡,自然有別人照顧。可是咱的莊子小,這一次參軍的就有七個。莊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別人,家裡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華還不頂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並沒有哭。只說:
「你明白家裡的難處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為要考慮准備的事情還太多,他只說了兩句:
「千斤的擔子你先擔吧,打走了鬼子,我回來謝你。」
說罷,他就到別人家裡去了,他說回來再和父親談。
雞叫的時候,水生才回來。女人還是獃獃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說:
「你有什麼話囑咐我吧!」
「沒有什麼話了,我走了,你要不斷進步,識字,生產。」
「嗯。」
「什麼事也不要落在別人後面!」
「嗯,還有什麼?」
「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拚命。」
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著眼淚答應了他。
第二天,女人給他打點好一個小小的包裹,裡麵包了一身新單衣,一條新毛巾,一雙新鞋子。那幾家也是這些東西,交水生帶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門。父親一手拉著水生,對他說:
「水生,你乾的是光榮事情,我不攔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給你照顧,什麼也不要惦記。」
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來,水生對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集在水生家裡來,大家商量:
「聽說他們還在這里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緊的話得和他說說。」
水生的女人說:
「聽他說鬼子要在同口安據點……」
「哪裡就碰得那麼巧,我們快去快回來。」
「我本來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麼看頭啊!」
於是這幾個女人偷偷坐在一隻小船上,劃到對面馬庄去了。
到了馬庄,她們不敢到街上去找,來到村頭一個親戚家裡。親戚說:你們來的不巧,昨天晚上他們還在這里,半夜裡走了,誰也不知開到哪裡去。你們不用惦記他們,聽說水生一來就當了副排長,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的……
幾個女人羞紅著臉告辭出來,搖開靠在岸邊上的小船。現在已經快到晌午了,萬里無雲,可是因為在水上,還有些涼風。這風從南面吹過來,從稻秧上葦尖吹過來。水面沒有一隻船,水像無邊的跳盪的水銀。
幾個女人有點失望,也有些傷心,各人在心裡罵著自己的狠心賊。可是青年人,永遠朝著愉快的事情想,女人們尤其容易忘記那些不痛快。不久,她們就又說笑起來了。
「你看說走就走了。」
「可慌(高興的意思)哩,比什麼也慌,比過新年,娶新娘也沒見他這么慌過!」
「拴馬樁也不頂事了。」
「不行了,脫了韁了!」
「一到軍隊里,他一準得忘了家裡的人。」
「那是真的,我們家裡住過一些年輕的隊伍,一天到晚仰著脖子出來唱,進去唱,我們一輩子也沒那麼樂過。等他們閑下來沒有事了,我就傻想:該低下頭了吧。你猜人家干什麼?用白粉子在我家影壁上畫上許多圓圈圈,一個一個蹲在院子里,托著槍瞄那個,又唱起來了!」
她們輕輕劃著船,船兩邊的水嘩,嘩,嘩。順手從水裡撈上一棵菱角來,菱角還很嫩很小,乳白色。順手又丟到水裡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穩穩浮在水面上生長去了。
「現在你知道他們到了哪裡?」
「管他哩,也許跑到天邊上去了!」
她們都抬起頭往遠處看了看。
「唉呀!那邊過來一隻船。」
「唉呀!日本鬼子,你看那衣裳!」
「快搖!」
小船拚命往前搖。她們心裡也許有些後悔,不該這么冒冒失失走來;也許有些怨恨那些走遠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麼也別想了,快搖,大船緊緊追過來了。
大船追的很緊。
幸虧是這些青年婦女,白洋淀長大的,她們搖的小船飛快。小船活像離開了水皮的一條打跳的梭魚。她們從小跟這小船打交道,駛起來,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一般快。假如敵人追上了,就跳到水裡去死吧!
後面大船來的飛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這幾個青年婦女咬緊牙制止住心跳,搖櫓的手並沒有慌,水在兩旁大聲嘩嘩,嘩嘩,嘩嘩嘩!
「往荷花澱里搖!那裡水淺,大船過不去。」
她們奔著那不知道有幾畝大小的荷花澱去,那一望無邊際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就像銅牆鐵壁一樣。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來,是監視白洋淀的哨兵吧!
她們向荷花澱里搖,最後,努力的一搖,小船竄進了荷花澱。幾只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了。就在她們的耳邊響起一排槍聲!
整個荷花澱全震盪起來。她們想,陷在敵人的埋伏里了,一準要死了,一齊翻身跳到水裡去。漸漸聽清楚槍聲只是向著外面,她們才又扒著船幫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寬厚肥大的荷葉下面,有一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裡。荷花變成人了?那不是我們的水生嗎?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臉,啊!原來是他們!
但是那些隱蔽在大荷葉下面的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瞄著敵人射擊,半眼也沒有看她們。槍聲清脆,三五排槍過後,他們投出了手榴彈,沖出了荷花澱。
手榴彈把敵人那隻大船擊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團煙硝火葯氣味。戰士們就在那裡大聲歡笑著,打撈戰利品。他們又開始了沉到水底撈出大魚來的拿手戲。他們爭著撈出敵人的槍支、子彈帶,然後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麵粉和大米。水生拍打著水去追趕一個在水波上滾動的東西,是一包用精緻紙盒裝著的餅干。
婦女們帶著渾身水,又坐到她們的小船上去了。
水生追回那個紙盒,一隻手高高舉起,一隻手用力拍打著水,好使自己不沉下去。對著荷花澱吆喝:
「出來吧,你們!」
好像帶著很大的氣。
她們只好搖著船出來。忽然從她們的船底下冒出一個人來,只有水生的女人認的那是區小隊的隊長。這個人抹一把臉上的水問她們:
「你們干什麼來呀?」
水生的女人說:
「又給他們送了一些衣裳來!」
小隊長回頭對水生說:
「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們是誰,一群落後分子!」說完把紙盒順手丟在女人們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遠的地方才鑽出來。
小隊長開了個玩笑,他說:
「你們也沒有白來,不是你們,我們的伏擊不會這么徹底。可是,任務已經完成,該回去曬曬衣裳了。情況還緊的很!」戰士們已經把打撈出來的戰利品,全裝在他們的小船上,
准備轉移。一人摘了一片大荷葉頂在頭上,抵擋正午的太陽。幾個青年婦女把掉在水裡又撈出來的小包裹,丟給了他們,戰士們的三隻小船就奔著東南方向,箭一樣飛去了。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面上的煙波里。
幾個青年婦女劃著她們的小船趕緊回家,一個個像落水雞似的。一路走著,因過於刺激和興奮,她們又說笑起來,坐在船頭臉朝後的一個噘著嘴說:
「你看他們那個橫樣子,見了我們愛搭理不搭理的!」
「啊,好像我們給他們丟了什麼人似的。」
她們自己也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算光彩,可是:
「我們沒槍,有槍就不往荷花澱里跑,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來!」
「我今天也算看見打仗了。打仗有什麼出奇,只要你不著慌,誰還不會趴在那裡放槍呀!」
「打沉了,我也會鳧水撈東西,我管保比他們水式好,再深點我也不怕!」
「水生嫂,回去我們也成立隊伍,不然以後還能出門嗎!」
「剛當上兵……誰比誰落後多少呢!」
這一年秋季,她們學會了射擊。冬天,打冰夾魚的時候,她們一個個登在流星一樣的冰船上,來回警戒。敵人圍剿那百畝大葦塘的時候,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的海里。
三、作者簡介:
孫犁,原名孫樹勛,筆名林冬蘋、孫芸夫。河北安平人。荷花澱派的開創者與代表人。
1949年後歷任天津日報社副刊科副科長、報社編委,中國作協天津分會主席,中國作協第四屆顧問,第五、六屆名譽副主席,中國文聯榮譽委員。著有長篇小說《風雲初記》,小說散文集《白洋淀紀事》,詩集《白洋淀之曲》,散文集《津門小集》、《晚華集》、《秀露集》、《曲終集》,評論集《文學短論》,《芸齋小說》、《芸齋書簡》、《耕堂讀書記》、《孫犁文集》、《孫犁全集》。中篇小說《鐵木前傳》,短篇小說《荷花澱》、《山地回憶》,文藝理論《文藝學習》,兒童文學《少年魯迅讀本》等。

E. 孫犁的小說《荷花澱》小說

月亮升起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

要問白洋淀有多少葦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葦子?不知道。只曉得,每年蘆花飄飛葦葉黃的時候,全淀的蘆葦收割,垛起垛來,在白洋淀周圍的廣場上,就成了一條葦子的長城。女人們,在場里院里編著席。編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漲滿,有無數的船隻,運輸銀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莊,就全有了花紋又密、又精緻的席子用了。大家爭著買:「好席子,白洋淀席!」

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雲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但是大門還沒關,丈夫還沒回來。

很晚丈夫才回來了。這年輕人不過二十五六歲,頭戴一頂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潔白的小褂,黑單褲卷過了膝蓋,光著腳。他叫水生,小葦庄的游擊組長,黨的負責人。今天領著游擊組到區上開會去來。女人抬頭笑著問: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么晚?」站起來要去端飯。水生坐在台階上說:

「吃過飯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著丈夫的臉,她看出他的臉有些紅脹,說話也有些氣喘。她問:

「他們幾個哩?」

水生說:

「還在區上。爹哩?」

女人說:

「睡了。」

「小華哩?」

「和他爺爺去收了半天蝦簍,早就睡了。他們幾個為什麼還不回來?」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

「怎麼了,你?」

水生小聲說:

「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動了一下,像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裡吮了一下。水生說:

「今天縣委召集我們開會。假若敵人再在同口安上據點,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條線,淀里的斗爭形勢就變了。會上決定成立一個地區隊。我第一個舉手報了名的。」

女人低著頭說:

「你總是很積極的。」

水生說:

「我是村裡的游擊組長,是幹部,自然要站在頭里,他們幾個也報了名。他們不敢回來,怕家裡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來和家裡人們說一說。他們全覺得你還開明一些。」

女人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她才說:

「你走,我不攔你,家裡怎麼辦?」

水生指著父親的小房叫她小聲一些。說:

「家裡,自然有別人照顧。可是咱的莊子小,這一次參軍的就有七個。莊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別人,家裡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華還不懂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並沒有哭。只說:

「你明白家裡的難處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為要考慮准備的事情還太多,他只說了兩句:

「千斤的擔子你先擔吧,打走了鬼子,我回來謝你。」

說罷,他就到別人家裡去了,他說回來再和父親談。

雞叫的時候,水生才回來。女人還是獃獃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說:

「你有什麼話囑咐我吧!」

「沒有什麼話了,我走了,你要不斷進步,識字,生產。」

「嗯。」

「什麼事也不要落在別人後面!」

「嗯,還有什麼?」

「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拚命。」

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著眼淚答應了他。

第二天,女人給他打點好一個小小的包裹,裡麵包了一身新單衣,一條新毛巾,一雙新鞋子。那幾家也是這些東西,交水生帶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門。父親一手拉著水生,對他說:

「水生,你乾的是光榮事情,我不攔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給你照顧,什麼也不要惦記。」

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來,水生對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集在水生家裡來,大家商量:

「聽說他們還在這里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緊的話得和他說說。」

水生的女人說:

「聽他說鬼子要在同口安據點……」

「哪裡就碰得那麼巧,我們快去快回來。」

「我本來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麼看頭啊!」

於是這幾個女人偷偷坐在一隻小船上,劃到對面馬庄去了。

到了馬庄,她們不敢到街上去找,來到村頭一個親戚家裡。親戚說:你們來的不巧,昨天晚上他們還在這里,半夜裡走了,誰也不知開到哪裡去。你們不用惦記他們,聽說水生一來就當了副排長,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的……

幾個女人羞紅著臉告辭出來,搖開靠在岸邊上的小船。現在已經快到晌午了,萬里無雲,可是因為在水上,還有些涼風。這風從南面吹過來,從稻秧上葦尖吹過來。水面沒有一隻船,水像無邊的跳盪的水銀。

幾個女人有點失望,也有些傷心,各人在心裡罵著自己的狠心賊。可是青年人,永遠朝著愉快的事情想,女人們尤其容易忘記那些不痛快。不久,她們就又說笑起來了。

「你看說走就走了。」

「可慌(高興的意思)哩,比什麼也慌,比過新年,娶新娘也沒見他這么慌過!」

「拴馬樁也不頂事了。」

「不行了,脫了韁了!」

「一到軍隊里,他一準得忘了家裡的人。」

「那是真的,我們家裡住過一些年輕的隊伍,一天到晚仰著脖子出來唱,進去唱,我們一輩子也沒那麼樂過。等他們閑下來沒有事了,我就傻想:該低下頭了吧。你猜人家干什麼?用白粉子在我家影壁上畫上許多圓圈圈,一個一個蹲在院子里,托著槍瞄那個,又唱起來了!」

她們輕輕劃著船,船兩邊的水嘩,嘩,嘩。順手從水裡撈上一棵菱角來,菱角還很嫩很小,乳白色。順手又丟到水裡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穩穩浮在水面上生長去了。

「現在你知道他們到了哪裡?」

「管他哩,也許跑到天邊上去了!」

她們都抬起頭往遠處看了看。

「唉呀!那邊過來一隻船。」

「唉呀!日本鬼子,你看那衣裳!」

「快搖!」

小船拚命往前搖。她們心裡也許有些後悔,不該這么冒冒失失走來;也許有些怨恨那些走遠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麼也別想了,快搖,大船緊緊追過來了。

大船追的很緊。

幸虧是這些青年婦女,白洋淀長大的,她們搖的小船飛快。小船活像離開了水皮的一條打跳的梭魚。她們從小跟這小船打交道,駛起來,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一般快。假如敵人追上了,就跳到水裡去死吧!

後面大船來的飛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這幾個青年婦女咬緊牙制止住心跳,搖櫓的手並沒有慌,水在兩旁大聲嘩嘩,嘩嘩,嘩嘩嘩!

「往荷花澱里搖!那裡水淺,大船過不去。」

她們奔著那不知道有幾畝大小的荷花澱去,那一望無邊際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就像銅牆鐵壁一樣。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來,是監視白洋淀的哨兵吧!

她們向荷花澱里搖,最後,努力的一搖,小船竄進了荷花澱。幾只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了。就在她們的耳邊響起一排槍聲!

整個荷花澱全震盪起來。她們想,陷在敵人的埋伏里了,一準要死了,一齊翻身跳到水裡去。漸漸聽清楚槍聲只是向著外面,她們才又扒著船幫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寬厚肥大的荷葉下面,有一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裡。荷花變成人了?那不是我們的水生嗎?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臉,啊!原來是他們!

但是那些隱蔽在大荷葉下面的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瞄著敵人射擊,半眼也沒有看她們。槍聲清脆,三五排槍過後,他們投出了手榴彈,沖出了荷花澱。

手榴彈把敵人那隻大船擊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團煙硝火葯氣味。戰士們就在那裡大聲歡笑著,打撈戰利品。他們又開始了沉到水底撈出大魚來的拿手戲。他們爭著撈出敵人的槍支、子彈帶,然後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麵粉和大米。水生拍打著水去追趕一個在水波上滾動的東西,是一包用精緻紙盒裝著的餅干。

婦女們帶著渾身水,又坐到她們的小船上去了。

水生追回那個紙盒,一隻手高高舉起,一隻手用力拍打著水,好使自己不沉下去。對著荷花澱吆喝:

「出來吧,你們!」

好像帶著很大的氣。

她們只好搖著船出來。忽然從她們的船底下冒出一個人來,只有水生的女人認的那是區小隊的隊長。這個人抹一把臉上的水問她們:

「你們干什麼來呀?」

水生的女人說:

「又給他們送了一些衣裳來!」

小隊長回頭對水生說:

「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們是誰,一群落後分子!」說完把紙盒順手丟在女人們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遠的地方才鑽出來。

小隊長開了個玩笑,他說:

「你們也沒有白來,不是你們,我們的伏擊不會這么徹底。可是,任務已經完成,該回去曬曬衣裳了。情況還緊的很!」戰士們已經把打撈出來的戰利品,全裝在他們的小船上,

准備轉移。一人摘了一片大荷葉頂在頭上,抵擋正午的太陽。幾個青年婦女把掉在水裡又撈出來的小包裹,丟給了他們,戰士們的三隻小船就奔著東南方向,箭一樣飛去了。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面上的煙波里。

幾個青年婦女劃著她們的小船趕緊回家,一個個像落水雞似的。一路走著,因過於刺激和興奮,她們又說笑起來,坐在船頭臉朝後的一個噘著嘴說:

「你看他們那個橫樣子,見了我們愛搭理不搭理的!」

「啊,好像我們給他們丟了什麼人似的。」

她們自己也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算光彩,可是:

「我們沒槍,有槍就不往荷花澱里跑,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來!」

「我今天也算看見打仗了。打仗有什麼出奇,只要你不著慌,誰還不會趴在那裡放槍呀!」

「打沉了,我也會鳧水撈東西,我管保比他們水式好,再深點我也不怕!」

「水生嫂,回去我們也成立隊伍,不然以後還能出門嗎!」

「剛當上兵就小看我們,過二年,更把我們看得一錢不值了,誰比誰落後多少呢!」

這一年秋季,她們學會了射擊。冬天,打冰夾魚的時候,她們一個個登在流星一樣的冰船上,來回警戒。敵人圍剿那百畝大葦塘的時候,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似的海里。

F. 課文閱讀孫犁的小說荷花盪,選取其中的一個人物,分析其主要性格特點

水生嫂。她的性格既有中國婦女傳統的美德,又具有抗日根據地婦女進步的特點。
勤勞、善良,溫柔、體貼,深明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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