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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替我告訴你小說在線閱讀

發布時間: 2021-07-04 11:15:25

1. 給我推薦幾部小說

呃.既然樓主不喜歡穿越和古代的.
當糟糠遇見黑色會.被甩的女主也算自己努力了吧如果沒碰上黑社會老大的話.
樁樁的.微雨紅塵.杏花春雨.落雪時節.
何以笙簫默.
微微一笑很傾城.
尋找前世之旅.這個是現代故事吧感覺不算是穿越.
想入非非.
被時光掩埋的秘密.
盛世薔薇.這個是網游感覺還不錯.
辛夷塢的.原來你還在這里.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山月不知心底事.
等待花開的日子.

我比較喜歡古代或者穿越啦.現代看的多的也是耽美的.所以只有這些是覺得還不錯的.改了下答案\(^o^)/~

2. 給我推薦幾本小說,免費完結的。越多越好

推薦:於雷的《周瞳探案系列》男主角周瞳是一個學生,女主角是男主母親的學生,是重案主的刑警、、還有女二號是男主角的同班同學、是個千金,是個好奇寶寶,所以與男主自然而然的走的近了,自然而然的就XXXX(你懂得),男主角也挺在意她的可就是不怎麼喜歡她、、最後女二號死了。。。

這本小說以女一號一邊代替自己的老師照顧男主角,一邊偵破個重要案件,但男主機緣巧合的發現這個案件與男主角死了10年的刑警父親有關、、、

我說的還不太明白,你自己去看看吧,我這里有這部小說、、、你把郵箱告我我發給你、、、

對了,樓主你說的那本QJ小說,是不是穿越的,被XXOO的是個公主????

希望採納,希望贊。。。。。。。。。。。。。。。。。。

3. 在線閱讀

說真的,你這種問題我見多了,現在很少有網站搞這種盜版的電子版了,你要真的想看,就去網上買一本吧

4. 發幾篇《青年文摘》的小說給我吧!!!

自己網路去搜啊!有很多,就搜青年文摘年度全集

5. 求 最小說 《往事十一年》喵喵 全文

人說,人生就好像一桌子盛宴,而愛情就是其中的一道菜,在它沒有端上來之前,你永遠都不知道它的樣子和味道。剛開始聽到的時候覺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漸漸地,周韻換了一種想法。二十五歲的她不止一次舉著空酒杯晃晃悠悠地說,沒錯,人生就是那麼一桌子菜,但每道菜都是一次......

「行了周韻,我起碼是第一百零八次聽你在這念叨了,能不能換點新鮮的?」趙如打斷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抿了一口,「你要學祥林嫂可還沒到年齡。」
「哦。」周韻乖乖閉嘴,手揚了揚,張口又要了一杯。
趙如喊:「服務生,別理她,她喝多了沒人買單。」那男孩被最後一句嚇到,瞬間提筆把剛寫的字塗了。周韻有氣無力地伏到桌子上。
趙如嘆了口氣。「哎,你總說人生是菜,愛情也是菜,那我問你,你現在除了陳宇之外吃了幾道菜了?」
周韻沮喪地搖搖頭。
「那你瞎總結個屁!」趙如罵她。
「可是,可是......」一陣強烈的反胃讓周韻忘極了自己要說什麼,捂著嘴巴就往酒吧外沖。趙如急忙跟在屁股後面左手撿起周韻的包和大衣,右手艱難地掏錢付了帳,撒腿追了出去,看見她摸著個電線桿子蹲下吐了,舒了口氣,踩著高跟鞋顛顛地晃過去。
「才兩杯吧?今天?」看她差不多吐完了,抽了張面紙遞過去。
周韻接過來在嘴邊胡亂摸了一把,差點又遞回去,被趙如瞪了一眼,又是一陣反胃。兩個女人大冬天的一高一低杵在電線桿子邊上二十來分鍾,引得本來就不多的行人紛紛側目。趙如拉起周韻,看她咽了咽唾沫,好似下定決心一般吐出一句話:「這不關酒的事。」
「什麼?」乍一聽沒聽懂。
「我是說,我沒喝多。」周韻又咬了咬牙,「我懷孕了。」

趙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久,天太黑,看不清她哭了沒有。知道這孩子十有八九是誰的,可是也知道那人在一個多月以前已經回美國去了。「明天我幫你聯系個醫院。」最後趙如說。
周韻卻搖搖頭。「我還沒想好。」

(二)
1996,秋

有人說,人生就好像一桌子盛宴,每道菜都是一次愛情的機會。只有品嘗過,才能知道哪一種口味最適合自己。周韻想,如果這樣說才是對的,那麼陳宇和她應該都是對方的一盤菜,只是區別在於,在陳宇吃著滿漢全席的同時,她的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盤子。因為早在高二開學不久,陳宇就頂著高二(3)班轉校生的頭銜讓高二年級乃至整個高中部的女生狂熱了起來,而且,據他當時的同桌劉樹軍透露,在此之前他已經有過兩個正視交往過的女朋友了。

女朋友。

在那個單純的年代,單是聽到這三個字,周韻都會情不自禁地耳根發燙,加上學校一直嚴打早戀現象,好像兩個人的關系一旦可以用「男女朋友」或者「在交往」來形容,就變成了可恥的、不能在黃天化日之下展示出來的東西。有趣的是周韻的父母偏偏就是高中同班同學,早戀三年之後為了能夠繼續在一起,周爸爸從上山下鄉的隊伍里逃了出來,為此失去了得到一份正式工作的可能;而周媽媽放棄了去省城師范就讀的機會,頂替父親的退休名額,進工廠當了工人。雖然他們當初在一起的決心非常大,但這樣的局面直接導致結婚後的生活相當拮據,終於在周韻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們因為錢的問題吵了幾次驚天動地的架,幾乎把家給砸空了,隨後憤然離婚,從民政局出來還不忘回頭狠狠的朝對方吐一口唾沫,多少年積下的深仇大恨呢。周媽媽一直覺得此段婚姻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離婚之後便從未在高中同學聚會上出現過,也拒絕會見任何故人。她用自己這段血和淚的教訓告訴周韻,學生時代的愛情是不可靠的,千萬別在自己心智不成熟的時候做傻事,否則免不了後悔一輩子。

所以周韻一直想都不敢想,彷彿與她媽媽的羞恥心融為一體。對於陳宇,她也幾乎沒有關注過,對她來說陳宇的影響不過是有一天早讀,矮矮胖胖的班主任領著一個與其對比相當強烈的高瘦男生走進教室,簡單介紹了一下,便指了個座位讓他坐過去;她從英語課本中略微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座位離她甚遠,又把頭低下了。
到了課間,同桌趙如擺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神秘兮兮的對她說:「據我分析,不出三天,就會有隔壁班的女生來打聽它的名字了。」
「打聽誰?」周韻壓根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陳宇啊!」
「陳宇是誰啊?」
趙如徹底被她打敗了。「好吧,看來你對那個轉校生沒什麼興趣。」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說好了,不要和我搶哦。」
周韻恍然大悟,獃獃地回道:「你在說什麼呀,我可不想早戀。不過......」
「什麼?」
「按照你的分析,你的競爭對手可不會少啊。」
「說的也是啊。」趙如一下子泄了氣。周韻隨著她幽怨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一個空空的座位,於是聳聳肩,繼續看書了。

沒想到事態比預期的還要嚴重。因為陳宇並不是那種小說和漫畫還有偶像劇里常見的,雖然很帥但是很冷血,劉海長到可以遮住半邊臉,身材很好卻是運動白痴,平時少言寡語也不大和同學們交往的那一類;而是恰恰相反,他家境寬裕,性格開朗,留著干凈清爽的短發,腦子聰明成績優異,熱愛足球和籃球,特喜歡對人笑,尤其是那些向他示好的女孩子。說得誇張一點,絕對笑得她們春心盪漾,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我看你是春心盪漾了吧。」周韻對趙如的總結這樣評價,並且早就習以為常,從她們倆前一年的同桌歷程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隨便哪個長得不是那麼不入眼的男生都能讓趙如犯起花痴。即便可能陳宇真的有點不一樣,但也不會特別到哪裡去吧。
但是這只是周韻一廂情願的想法。

其實連陳宇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特別。高中的男生心智再健全也不過還是未脫離父母羽翼的小孩子,想法又能成熟到哪裡去,於是和大多數條件不錯的男生一樣,他知道自己長得可以,學習還行,沒來幾天就成了高二年級足球隊得前鋒,又是校籃球隊的神投手,理論上來說,喜歡他得女孩子絕不會少。所以無論每天收到多少封情書,遇到多少次突然告白,有多少個女生故意在教室門前晃來晃去只為了多看他幾眼,他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同桌劉樹軍卻恨不得對陳宇頂禮膜拜了,「今天得總數是......二十二!破紀錄了!」他把手上的信封按從小到大的順序疊好,遞給陳宇,「你來之前我都不知道咱們學校有這么多女生。」
陳宇接過來,咧嘴笑了笑,特發自內心。
劉樹軍咽了咽口水,嘆了口氣,問:「說實話,你當初轉校,是不是也是這個原因啊?」
「什麼原因?」
「裝蒜。追你的女生太多了唄!」
陳宇大笑:「你夠無聊的,真當拍電影呢?我搬家了,這學校離得近,理由夠充分不?」
「人和人真是不一樣,我也沒覺得我比你差多少啊,不就是矮了點,胖了點,胖點有安全感啊!」劉樹軍感慨萬分,「可是別說情書,就是倒貼也沒人看得上我,真夠慘的。」
陳宇一愣,一時不知道如何答話。劉樹軍看了出來,反倒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得啦,你也別同情我,就這么每天給你數數情書我也挺滿足的,好歹我也見過情書長什麼樣子了,不然以後跟別人吹牛都沒法吹。」說著又從陳宇手裡抽回一封,翻來覆去的看,「哎,你說,這女生要是長得和這信封一樣漂亮,那可該多好。」
「漂亮的女生到處都是啊,」陳宇說。「只是漂亮也沒什麼意思。」
「飽漢不知餓漢飢。在我眼裡女生可就分兩種類型,漂亮的和不漂亮的,你說你喜歡哪種?」
「有你這么分的嗎?」
「不然你說怎麼分?」
陳宇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劉樹軍露出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交過兩個女朋友的人怎麼會不知道!」
陳宇又笑笑,這次笑得有些自嘲。「所以分手了啊。如果喜歡,怎麼會分開呢。」
喜歡怎麼會分開呢。這句話劉樹軍聽了立刻覺得很有道理,果然比自己更高明,從而更對陳宇刮目相看,可是說這話時得陳宇彷彿正處於一個無意識得狀態,年輕時代的他們當然覺得愛情是一件很重要得事情,不喜歡了就一定要分開,所以喜歡,就一定也要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多少年後這個結論會被他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推翻,因為一種感情一旦從喜歡升級成了愛,那麼就會復雜得誰也無法解釋清楚。

(三)
1997,春。

說起來,周韻和陳宇從兩條完全不搭邊得平行線到有了一點交集,經歷了一個相當緩慢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陳宇還是在高二年級扮演著王子得角色,只是劉樹軍越來越感嘆世道不景氣了啊,連情書都越收越少了。在這個過程中周韻也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高中的功課越來越難,一直悶著頭學習也已經不能保證她本來就平平的成績了,有幾次物理測驗只比及格線多了幾分,弄得她相當沮喪,接著有了心裡陰影,每次分數出來之前都異常緊張和焦慮。

記憶中那兩個人就是在自己的這種心情之下爭吵起來的。

「你這人,把水潑人身上啦!」先聽見的是趙如的叫聲,因為晚自習前的教室本來就很安靜,所以周韻嚇了一跳。抬頭看肇事者,一手提著水桶一首握著拖把的劉樹軍顯然也有點錯愕,他只是因為水桶里的水太多而一時失去了平衡,不小心將水漾了出去,剛好灑在趙如的褲子上,弄得她從腰部到大腿上下全濕了。
周韻一下想起早晨趙如還在課桌上趴了一會兒說例假了肚子疼,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趕緊掏出包面紙去替她擦。要是在平時,趙如也不會這么較真,只是那幾天本來就心情不好,身體也不舒服,被這么一潑感覺到冰冷的誰一下蔓延開來,有一些甚至順著大腿根部流進衛生巾了,頓時火冒三丈,不依不饒起來。
「你沒長眼睛嗎,走哪兒不好非要往我面前撞啊!你是故意的吧?我沒得罪你吧劉樹軍,你干嗎和我過不去啊!」
劉樹軍本來挺慚愧,可被她一罵也不願意了,立即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來:「不至於吧小姐,不就是灑了點水嗎,我看你那牛仔褲特穿了好幾天了,要不你現在脫下來我給你曬一曬?」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一陣鬨笑。
「你,你,」趙如沒想到他不僅會理直氣壯地反駁,還當眾調戲自己,實在委屈不過,臉上紅紅白白好一陣,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周韻看面紙都讓剛才擦褲子用光了,趕緊扯扯趙如的胳膊,悄悄說:「咱們去廁所吧,你要不要換個衛生巾?」然後把她拖出了教室。
陳宇比劉樹軍晚一步洗完拖把,剛好回到教室門口,和她們倆打了個照面,看見趙如滿臉淚痕,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卻被周韻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莫名其妙。到現在周韻也解釋不清到底一向與人為善的自己那天為什麼會這么做,只好解釋為恨烏及屋,看到拿拖把的人就惱火。
可是,誰知道。

掃除完畢回到座位上,陳宇發現劉樹軍有點兒愣神,便問:「剛才怎麼了?」
劉樹軍不理他。
「哈,原來是你把人家弄哭了。」陳宇明白了。「你對她做了什麼?」
劉樹軍還是沒啃聲。
「啊,她們回來了。」陳宇下巴一指,劉樹軍「嗖」地一下把頭抬起來,陳宇見狀哈哈大笑,教室門口哪來的人。劉樹軍發現被騙之後更郁悶,又不好繼續說話,只好老實交代:「別提了,我把水潑到趙如褲子上了。」
「你故意的?」陳宇問。
「怎麼可能!......你說,她會不會恨死我?」
「女生總是很小氣的。」陳宇考慮了一下,「不然,放學你去道個歉?」
「算了。我拉不下那個臉。」
「那你就等著和她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吧......」陳宇故意拖長了尾音,斜著眼睛瞅劉樹軍,只見他好不容易摩拳擦掌了半天,還是泄了氣:「陳宇,還是你替我去吧,女生對你可都招架不住。」
「我?想都別想。我去算什麼呀?」
「要不你陪我去?」
「不去。你還是不是男人啊,扭扭捏捏的,不就是道個歉嗎。」
「靠!我怎麼不男人了,我又沒學那些女孩子寫情書!」
「......」
陳宇怪笑著湊近劉樹軍:「鬧了半天,你喜歡她?」
劉樹軍白白胖胖的臉一下子紅得像個柿子。「沒有的事!」嘴上還不承認。
「不喜歡啊,那我可就沒必要幫你了。」
「別啊,求你了陳宇,」劉樹軍迫切地央求道,「我承認還不行。」
陳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我考慮考慮。」

另一邊,趙如一個晚自習都在轉著筆發呆,發試卷時老師叫她的名字都沒聽到,虧了周韻提醒她。
「怎麼辦,丟了這么大的人。」放學回家的路上她哭喪著臉對周韻說,牛仔褲差不多已經幹了,可是心顯然還是濕答答的,「你說,那個死胖子會和陳宇亂說么?」
「啊?我覺得不會吧......她平時看起來沒那麼壞。」周韻安慰趙如,「你別想了。」
「形象全沒了!」趙如在馬路上大喊。
「小聲點兒。我說,你就那麼喜歡那個陳宇?」
「算了!」趙如呼出一口氣,「我看我是沒什麼希望了。」周韻剛想再說點什麼安慰她,她卻接著說:「除了陳宇,我還有很多人可以喜歡啊!一班的陸銘,三班的許峰和高燁,四班......四班沒有,五班的林曉偉......」
「喂。」
「五班還有趙波,六班的梁冬......」
「喂喂,這位同學!」
「高三年級還有......」
「行啦!別掰手指頭啦,數不過來的你。」周韻喊了幾嗓子也沒把花痴病發作的趙如叫醒,又好氣又好笑,恨不得拿書包砸她的腦袋。趙如停下來不數了,看著周韻話鋒一轉:「不過,你怎麼不喜歡陳宇?」
「哎?」
「我們以前討論過的,你可能會喜歡的男生類型,陳宇完全符合啊。你怎麼不喜歡他?」
「哦。」周韻有點窘,自顧自地緊張起來,卻還是笑著說,「你這人,哪有自己喜歡也希望別人喜歡的,那不是成了敵人嗎?」
「那倒是......你答應過不和我搶的。」趙如還是有點不放心。
「好啦。我還答應過我媽不早戀呢。」周韻回答。

三天後,周韻和趙如同時收到了一張邀請卡片。說是邀請,其實就是在常用的那種黃色便箋紙上寫下的一句話,用慣用的上課傳紙條的手法,分別夾在陳宇和劉樹軍的書裡面,穿越了四排兩列,傳到她們倆手上,嚇了她們一跳。周韻以為不是給自己的,正准備繼續往前遞,被趙如阻止了,「你回頭看。」她喜滋滋地說。
周韻幾乎轉了個一百八十度才剛好和陳宇的眼神對上,看到他的臉上掛著一貫的招牌式笑容。
「給咱們的?」她轉回來問趙如。
「應該是吧!」趙如欣喜若狂,「不過,把你那本換給我,我可不要死胖子的。」她迅速換掉了兩人面前的課本,看著封面上陳宇的簽名流口水。
「還是先看看裡面寫什麼吧。」周韻說著把書嘩啦啦一翻,便看到了留言。
「......生日會?」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那時還不太流行和同學一起過生日,更別說在自己家開個Party什麼的,所以太誇張了,一時難以接受。不過趙如很快就自我調整完畢,決定昂首迎接挑戰。周韻前思後想了一個早晨,最後還是對趙如說:「這個周六晚上我還有補習呢,這次物理又沒考好,眼看就期末考了,我看我就不去了吧。」
「為什麼呀?你真的不想去?」趙如不相信地問。
「嗯。而且......又不是很熟。」周韻吞吞吐吐地補充。
「去了就熟了呀。」
「算了,我不習慣那種場合。還是你替我和陳宇說一下好了。」
趙如聽到最後一句話,彷彿領到聖旨一般,飛速躥到陳宇的座位前,壓抑了一下呼之欲出的心情,向正在收拾書包的陳宇匯報道:「那個,周韻說她周末有事情,不能去了。」
「周韻?哦。沒關系,」陳宇笑笑,「那你呢?」
「我?我去的!」趙如激動地回答。
「那就好啦,到時在我家門口的那個公車站見吧。」
「好!」
陳宇等她走開,忍不住朝周韻的座位看了一眼。周韻中午一般不回家,也不著急去擠學校食堂的高峰期,所以還趴在課桌上看書呢。陳宇不由自主地想,奇怪,她為什麼不來?有什麼事情這么重要?溫書?她看起來挺用功學習的,可是成績很一般啊。那麼......約會?也不像是又男朋友的人。打工?家庭困難嗎?這個平時沒怎麼注意過的普通女生,在陳宇突然變得神秘了起來,他有點想要了解她,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其實這種心情解釋起來簡單,不過是陳宇的「王子病」發作,突然不能接受世界上還有這么一個一點都不關注他的女孩子存在。他想了解她,其實是想了解,她......為什麼不喜歡他?

(四)
1997,春。

「哎,周韻,你喜不喜歡我?」

周韻說,已經記不清楚陳宇究竟是什麼時候對自己說了這樣的話。可能是某天放學剛走出教學樓,便遇到他推著自行車從地下車庫里出來,用單腳立在台階上把車停下;可能是某天做完早操,趙如去了小賣部買可樂,自己一個人上樓的時候遇見,在走廊的拐角處他叫住她;還可能是某天他不知道從哪裡弄到她家的電話號碼,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忘了記今天布置的作業,在掛電話之前這樣發問。
但至少是在已經有些熟悉了之後。自從那次趙如去參加了陳宇的生日會,就很自然地與那兩個人熟絡了起來,與劉樹軍的深仇大恨也就一筆勾銷,大課間的時候常常不遠千里過去閑聊,並且強行拖著周韻一起,盡管周韻面前總是堆滿了做不完的習題。「做不出可以去問他們啊。」趙如說。
「不用這么麻煩了吧。」周韻搖搖頭面露難色。
只是果然抵抗不了太久,因為畢竟陳宇的鬧驚實在很好,尤其是物理和化學總是在一百四十分以上,甚至還常有滿分出現。有時候實在憋不出來,周韻也會偷懶地想,要麼,問問他也好。
開始陳宇對此很得意,但很快他發現周韻每次除了問習題,最多紅著臉說一句「謝謝」,錯哦過來不會涉及其他內容。每次他講解的時候偷看她,她都緊鎖著眉頭盯著試卷或者課本,完全注意不到他略帶挑釁的目光,對此陳宇有種深深的挫敗感。為什麼?有時候她和劉樹軍還會說笑兩句呢。陳宇不服氣地想,想著想著他發現自己竟然先一步陷了進去,他總是主動和她打招呼,一到課間就滿教室的晃,大掃除故意去擦離她最近的那塊玻璃,甚至搶著去幫老師發試卷,只為了她有那麼一刻能夠專注而緊張地盯著自己。
清醒的時候他也覺得這些舉動幼稚到了極點,但是控制不住,漸漸地也不想去控制。真的喜歡上這個普通至極的女生了?或者只是暫時的征服欲。可惜年輕的時候不懂這些,那種想受到關注的強烈情感讓他有些不顧一切,也不計後果,只想讓她知道。
很多年後的陳宇和大多數不夠細心的男人一樣,很少去回想以前的那些事,他忙著奮斗,忙著生活,忙著嘗試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早已忘了他和周韻一起走過的那幾年。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只有那麼幾次在電影院里看到了煽情的片段,才讓他記起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拙劣的告白,他想,如果那時候沒有問出那一句話,那麼那幾年的時間他會怎樣度過呢。
「喂,你喜不喜歡我?」
「啊?」
「我說,你怎麼不喜歡我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也沒有,只是覺得你可能會喜歡我吧。」
「憑什麼......還真自信啊。」
「那你喜歡誰?」
「哎?還沒有......」
「難道你之前從來沒有注意過我么?」
「有。有注意過。」
「為什麼?」
「因為......趙如喜歡你。嗯,她喜歡你。」

(五)
1998,春。

轉眼到了高中三年的最後一個學期。

「有問題。」趙如把手按在周韻剛剛攤在課桌上的試卷上,語氣凝重地說,「我覺得一定有問題。」
「啊?不會把,這道題我昨晚剛在輔導書上看過的,沒錯啊。」周韻緊張地說,又趕緊重新檢查了一遍演算步驟。
「哎呀,我不是說這道題!」趙如把手拿開。
「那你說哪道題?」
「我不是說題......周韻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不是,那你到底在說什麼有問題啊。」
「我是說,」趙如清了清嗓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我覺得,陳宇對你,有問題。」

周韻心中一驚。這樣的場景無論是之前還是很多年以後都曾數次在她的夢中出現,醒來時手臂總是掙脫了被子,肩頭一陣涼意。「沒有。」「怎麼會。」「你要相信我。」嘴巴上總是這樣堅決地否認了,就如同當初說「我答應我媽不早戀」一樣,但一個是真實一個是謊言,要怎麼去維持兩者的平衡呢?可是,又無法親口承認說「我們的確是......」。是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即使從高二到高三的這半年之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對陳宇的感覺發生著質的變化。
早就接受他了吧。

從什麼時候開始,晚自習前的兩個小時不再悶頭做題了,偶爾也願意去球場晃一晃,手中總是握著一瓶礦泉水,因為他看到她假裝路過便會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笑嘻嘻地說,你是特意給我送水來的?也會故意拖延著不和趙如一起回家了,盼望著能在下樓時剛好遇見騎車的他,拍著自己的車後座叫她,喂,要不要順路載你回家。
早就頂著背叛朋友的罪名喜歡上他了吧。

可還是小心翼翼地隱藏著,因為這種喜歡雖然埋在心底的時候是微微甜蜜的,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是會讓周韻覺得無地自容。一直到高考結束。填報志願那天中午,很熱,太陽在頭頂照得人眼前直冒星星,周韻和趙如交了表從教學樓出來,趙如說:「我覺得我第一志願沒戲了。」
周韻也嘆了口氣:「按我們倆的成績,第一志願一般都是浪費的吧。」
「之前我們還說好要填三所同樣的大學,可一考完還不是都要按照估分來,能考上才是第一重要的,你說現實多殘酷。」
「嗯。不過也還好,」周韻拉住趙如的手,「我們不是都報的北京嗎,能在同一個城市已經很不錯了。」
「你問過陳宇他們嗎?他和劉樹軍報哪裡?」趙如問。
「我......沒有。」
「周韻。」
趙如停下腳步,轉了個身,與周韻面對面站著,她的右手還被周韻握在左手裡,兩個人的手心都出了汗。「昨天劉樹軍打電話給我,他說喜歡我。」
周韻有些頭暈。她咬了咬嘴唇:「可是你......」
「可是我喜歡的是陳宇,沒錯。」趙如似笑非笑地抬起頭看著周韻,「於是我一沖動就打電話給陳宇,說我喜歡他,你猜他說什麼?」她地手逐漸滑了出來,「他說,可是我喜歡地是周韻。我們四個人地關系怎麼變得這么好笑?」
周韻不敢抬頭,她不敢看趙如現在的眼神,因為那裡面只有難過,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難過。新人的崩塌也好,愛情的挫敗也好,離別的傷感也好,現在都只剩下難過了。難過的眼淚和額頭鬢角流出來的汗混合在一起弄花了整張臉,也弄花了整個高中歲月。她們就這樣分開了,一個暑假都沒有再聯系。2000年的9月,她們分別來到北京兩所不同的大學報道。臨走之前,趙如對周韻說:「我現在寧願我喜歡的人是劉樹軍。」
其實趙如還想說,這樣可能每個人都能幸福,我們還可以繼續在一起。可是「幸福」這兩個字其實比想像的還要遙遠,以至於他們即使分開了四年去尋找,也還是沒能找到。

6. 幫我想下這篇小說叫什麼來

《感恩節的兩位紳士》歐亨利

有一天是屬於我們的。到了那一天,只要不是從石頭里迸出來的美國人都回到自己的老家,吃蘇打餅干,看著門口的舊抽水機,覺得它彷彿比以前更靠近門廊,不禁暗自納悶。祝福那一天吧。羅斯福總統把它給了我。我們聽到過一些有關清教徒的傳說,可是記不清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了。不用說,假如他們再想登陸的話,我們准能把他們捧得落花流水。普利茅斯岩石嗎?唔,這個名稱聽來倒有些耳熟。自從火雞托拉斯壟斷了市場以後,我們有許多人不得不降格以求,改吃母雞了。不過華盛頓又有人走漏消息,把感恩節公告預先通知了他們。

[一六二零年,英國清教徒因不堪宗教壓迫,首批乘坐「五月花號」船來到美洲普利茅斯,船員上有英格蘭、蘇格蘭和茶蘭夭移民一百零二人。移民定居後的次年,為慶祝第一次收獲,感謝上帝的恩惠,制訂了感恩節,後成為美國法定節日,由聯邦總統或各州州長發表公告,一般在每年十一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四。這里的羅斯福總統指西奧多·羅斯福(1858-1919)],在任期為一九零一年至一九零九年。]

[普利茅斯岩石在馬薩諸塞州普利茅斯港口,相傳為首批清教徒登陸之處,其實登陸地點是普羅文斯敦的科德角。]

越桔沼澤地東面的那個大城市使感恩節成為法定節日。一年之中,唯有在十一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四,那個大城市才承認渡口以外的美國。唯有這一天才純粹是美國的。是的,它是獨一無二的美國的慶祝日。

[越桔沼澤地東面的那個大城市:指紐約市。]

現在有一個故事可以向你們證明:磊洋此岸的我們,也有一些日趨古老的傳統,並且由於我們的奮發和進取精神,這些傳統趨向古老的速度比在英國快得多。

斯塔弗·皮特坐在聯合廣場噴水泉對面人行道旁邊東入口右面的第三條長凳上。九年來,每逢感恩節,他總是不早不遲,在一點鍾的時候坐在老地方。他每次這樣一坐,總有一些意外的遭遇——查爾斯·狄更斯式的遭遇,使他的坎肩脹過心口,背後也是如此。

但是,斯塔弗·皮特停今天出現在一年一度的約會地點,似乎是出於習慣,而不是出於一年一度的飢餓。據慈善家們的看法,窮苦人彷彿要隔那麼長的時間才遭到飢餓的折磨。

當然啦,皮特一點兒也不餓。他來這兒之前剛剛大吃了一頓,如今只剩下呼吸和挪動的力氣了。他的眼睛活象兩顆淡色的醋栗,牢牢地嵌在一張浮腫的、油水淋漓的油灰面具上。他短促地、呼哧哧地喘著氣;脖子上一圈參議員似的脂肪組織,使他翻上來的衣領失去了時髦的派頭。一星期以前,救世軍修女的仁慈的手指替他縫在衣服上的鈕扣,象玉米花似地爆開來,在他身邊撒了一地。他的衣服固然襤褸,襯衫前襟一直豁到心口,可是夾著雪花的十一月的微風只給他帶來一種可喜的涼爽。因為那頓特別豐富的飯菜所產生的熱量,使得斯塔弗·皮特不勝負擔。那頓飯以牡蠣開始,以葡萄乾布丁結束,包括他所認為的全世界的烤火雞、煮土豆、雞肉色拉、南瓜餡餅和冰淇淋。因此,他肚子塞得飽飽地坐著,帶著撐得慌的神情看著周圍的一切。

那頓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路過五馬路起點附近的一幢紅磚住宅,那裡面住有兩位家系古老,尊重傳統的老太太。她們甚至不承認紐約的存在,並且認為感恩節中介為了華盛頓廣場才制訂的。她們的傳統習慣之一,是派一個傭人等在側門口,吩咐他在正午過後把第一個飢餓的過路人請進來,讓他大吃大喝,飽餐一頓。斯塔弗·皮特去公園時,碰巧路過那裡,給管家們請了進去,成全了城堡里的傳統。

斯塔弗·皮特朝前面直瞪瞪地望了十分鍾之後,覺得很想換換眼界。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慢慢把頭扭向左面。這當兒,他的眼球驚恐地鼓了出來,他的呼吸停止了,他那穿著破皮鞋的短腳在砂礫地上簌簌地扭動著。

因為那位老先生正穿過四馬路,朝他坐著的長凳方向走來。

九年來,每逢感恩節的時候,這位老先生總是來這兒尋找坐在長凳上的斯塔弗·皮特。老先生想把這件事形成一個傳統。九年來的每一個感恩節,他總是在這兒找到了斯塔弗,總是帶他到一家飯館里去,看他美餐一頓。這類事在英國是做得很自然的。然而美國是個年輕的國家,堅持九年已經算是不壞了。那位老先生是忠實的美國愛國者,並且自認為是創立美國傳統的先驅之一。為了引起人們注意,我們必須長期堅持一件事情,一步也不放鬆。比如收集每周幾毛錢的工人保險費啦,打掃街道啦,等等。

老先生庄嚴地朝著他所培植的制度筆直走去。不錯,斯塔弗·皮特一年一度的感覺並不象英國的大憲章或者早餐的果醬那樣具有國家性。不過它至少是向前邁了一步。它幾乎有點封建意味。它至少證明了在紐——唔!——在美國樹立一種習俗並不是不可能的。

老先生又高又瘦,年過花甲。他穿著一身黑衣服,鼻子上架著一副不穩當的老工眼鏡。他的頭發比去年白一點兒,稀一點兒,並且好象比去年更借重那支粗而多節的曲柄拐杖。

斯塔弗·皮特眼看他的老恩人走近,不禁呼吸短促,直打哆嗦,正如某位太太的過於肥胖的獅子狗看到一條野狗對它呲牙豎毛時那樣。他很想跳起來逃跑,可是即使桑托斯—杜蒙施展出全部本領,也無法使他同長凳分開。那兩位老太太的忠心的家僕辦事情可著實徹底。

[桑托斯—杜蒙(1873-1932):巴西汽球駕駛員,一九零一年乘汽球從法國的聖克盧至埃菲爾鐵塔往返飛行一次,一九零六和一九零九年又試飛過風箏式飛機和單翼飛機。]

「你好。」老先生說,「我很高興見到,又一年的變千對你並沒有什麼影響,你仍舊很健旺地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逍遙自在。僅僅為了這一點幸福,今天這個感恩節對我們兩人都有很大的意義。假如你願意跟我一起來,朋友,我預備請你吃頓飯,讓你的身心取得協調。」

老先生每次都說這番同樣的自豪感。九年來的每一個感恩節都是這樣。這些話本身幾乎成了一個制度。除了《獨立宣言》之外,沒有什麼可以同它相比了。以前在斯塔弗聽來,它們象音樂一般美妙。現今他卻愁眉苦臉,眼淚汪汪地抬頭看著老先生的臉。細雪落到斯塔弗的汗水淋漓的額頭上,幾乎噝噝發響。但是老先生卻在微微打戰,他掉轉身子,背朝著風。

斯塔弗一向納悶,老先生說這番話時的神情為什麼相當悲哀。他不明白,因為老先生每次都在希望有一個兒子來繼承他的事業。他希望自己去世後有一個兒子能來到這個地方——一個壯實自豪的兒子,站在以後的斯塔弗一類的人面前說:「為了紀念家父。」那一來就成為一個制度了。

然而老先生沒有親屬。他在公園東面一條冷僻的街道的一座敗落的褐石住宅里租了幾間屋子。冬天,他在一個不比衣箱大多少的溫室里種些倒掛金鍾。春天,他參加復活節的。夏天,他在新澤西州山間的農舍里寄宿,坐在柳條扶手椅上,談著他希望總有一天能找到的某種撲翼蝴蝶。秋天,他請斯塔弗吃頓飯。老先生乾的事就是這些。

斯塔弗抬著頭,瞅了他一會兒,自怨自艾,好不煩惱,要是又束手無策。老先生的眼睛裡閃出為善最樂的光亮他臉上的皺紋一年比一年深,但他那小小的黑領結依然非常神氣,他的襯衫又白又漂亮,他那兩撇灰鬍髭典雅地翹著。斯塔弗發出一種象是鍋里煮豌豆的聲音。他原想說些什麼;這種聲音老先生已經聽過九次了,他理所當然地把它當成斯塔弗表示接受的老一套話。

「謝謝你,先生。非常感謝,我跟你一起去。我餓極啦,先生。」

飽脹引起的昏昏沉沉的感覺,並沒有動搖斯塔弗腦子里的那個信念:他是某種制度的基石。他的感恩節的胃口並不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這位佔有優先權的慈祥的老先生;因為即使不根據實際的起訴期限法,也得考慮到既定習俗的全部神聖權利。不錯,美國是一個自由的國家要是為了建立傳統,總得有人充當循環小數呀。英雄們不一定非得使用鋼鐵和黃金不可。瞧,這兒就有一位英雄,光是揮弄著馬馬虎虎地鍍了銀的鐵器和錫器。

[起訴期限法:英美法律規定,不動產遭受侵害的起訴期限為二十年,動產為六年,犯法行為為二年;超過上述期限後原告不得提出訴訟。]

[鍍了銀的鐵器和錫器:指吃飯用的刀叉盤碟。]

老先生帶著他的一年一度的受惠者,朝南去到那家飯館和那張年年舉行盛宴的桌子。他們給認出來了。

「老傢伙來啦,」一個侍者說,「他每年感恩節都請那個窮漢吃上一頓。」

老先生坐在桌子對面,朝著他的將要成為古老傳統的基石,臉上發出象熏黑的珠子似的光芒。侍者在桌子上擺滿了節日的食物——斯塔弗嘆了口氣(別人還以為這是飢餓的表示呢),舉起了刀叉,替自己刻了一頂不朽的桂冠。

在敵軍人馬中殺開一條血路的英雄都沒有他這樣勇敢。火雞、肉排、湯、蔬菜、餡餅,一端到他面前就不見了。他跨進飯館的時候,肚子里已經塞得實實足足,食物的氣味幾乎使他喪失紳士的榮譽,但他卻象一個真正的騎士,打起精神,堅持到底。他看到老先生臉上的行善的快樂——倒掛金鍾和撲翼蝴蝶帶來的快樂都不能與此相比——他實在不忍掃他老人家的興。

一小時之後,斯塔弗往後一靠,這一仗已經打贏了。

「多謝你,先生,」他象一根漏氣的蒸氣管子那樣呼哧呼哧地說,「多謝你賞了一頓稱心的中飯。」

接著,他兩眼發直,費勁地站起身來,向廚房走去。一個侍者把他象陀螺似地打了一個轉,推他走向門口。老先生仔仔細細地數出一塊三毛錢的小銀幣,另外給了侍者三枚鎳幣做小賬。

他們象往年那樣,在門口分了手,老先生往南,斯塔弗往北。

在第一個拐角上,斯塔弗轉過身,站了一會兒。接著,他的破舊衣服象貓頭鷹的羽毛似地鼓了起來,他自己則象一匹中暑的馬那樣,倒在人行道上。

救護車開到,年輕的醫師和司機低聲咒罵他的笨重。既然沒有威士忌的氣息,也就沒有理由把他移交給警察局的巡邏車,於是斯塔弗和他肚子里的雙份飯就給帶到醫院里去了。他們把他抬到醫院里的床上,開始檢查他是不是得了某些怪病,希望有機會用屍體解剖來發現一些問題。

瞧呀!過了一小時,另一輛救護車把老先生送來了。他們把他放在另一張床上,談論著闌尾炎,因為從外表看來,他是付得起錢的。

但是不多久,一個年輕的醫師碰到一個眼睛討他喜歡的年輕的護士,便停住腳步,跟她談談病人的情況。

「那個體面的老先生,」他說,「你怎麼都猜不到,他幾乎要餓死了。從前大概是名門世空,如今落魄了。他告訴我說,他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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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歸
經過了幾周的相處,襄婕開始不再害怕這個男人。因為她能從他的眼中看到他的溫柔,她深深地相信自己所感覺到的,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展露他溫情的一面。只是在她孤單一個人的時候,她會覺得對不起姜誠偉,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想到這襄婕竟然更害怕再見他,難道這是做賊心虛的心理嗎?可是這樣真的很不好受,襄婕總會在一個人的時候不停的自責。

一雙有力的手臂環過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懷里。

「明天我們要離開這里。」諾冰貼著她的耳朵柔聲地說。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這個女人徹底瓦解了,雖然他一直努力不肯承認,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時的迷戀,他甚至放縱自己每天和她粘在一起,想盡快讓自己對她感到厭煩,因為他從不曾讓任何女人綁住過手腳,沒有一絲感情。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越來越沉溺在裡面,依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

襄婕轉過頭,「要去哪裡?」

「去台灣,台北。」

台北?!誠偉的企業總部就是在台北,襄婕覺得這似乎也是一個好消息,她想她不能這樣就一直的失蹤和逃避下去,既然她註定要去那,也許正是解決問題的機會。無論是怎麼樣的結果,她都要親自告訴誠偉這一切,她的行李也在他的家,還有那個她視作寶貝的小盒子,那是她唯一珍貴的東西了。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襄婕看著諾冰,決定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他,雖然諾冰不曾和她講過他的任何事。

「好啊。」諾冰拉她坐到床邊。

襄婕猶豫著要從什麼地方說起,該如何才能把她的事情和他講明白呢?

「你不用想該從什麼地方說起,想到什麼說什麼就好了。」諾冰總是能看穿別人眼神所流露出的涵義。

襄婕笑了一下低下了頭,的確啊,她不用在諾冰面前掩飾任何東西,他總能第一時間准確的理解她的小心思。

「這次去台北,我要去見一個人。他是我失的未婚夫,我想和他坦白說清楚這一切。」

「未婚夫?」諾冰眯著藍色的眼睛,疑惑地看著她,雖然他不了解她的所有事情,但聽到未婚夫,仍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對不起,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每天都想和你說,可是一直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原本想一直就這樣逃避下去,可每天腦子里總是翻來覆去想這個問題,現在說出來心裡舒服很多了。」襄婕喘了口氣繼續說著:「他是我的大學學長,父親在生病的時候,是他幫我付了手術費,一直默默地關心我,父親去世以後,也是他一直照顧我,後來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他,這次來到荷蘭也是我們結婚之前的旅行,沒想到會碰到劫匪。」

聽到未婚夫,學長,關心,求婚,結婚旅行這些詞語,心中開始不斷的翻騰起來,他更確定自己對這個女人不僅僅只是喜歡那麼簡單的感覺,因為他甚至無法接受從她的口中把這些親密的詞語和另外一個男人串聯在一起。

襄婕看到諾冰沒有說話,表情微微變得有點僵硬,甚至隱約感覺到他有點不高興,便窩在他的懷里沒有再說下去。

看到她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的模樣,諾冰的嘴角輕輕地揚起了一抹笑容,摸摸她的頭說:「傻瓜,你以為我生氣了嗎?我只是自己在慢慢接受你剛說的話,沒有生你的氣。」諾冰重重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後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冰藍色的眼眸堅定而深情。

八月份的台北迎來了它的雨季,襄婕看著外面的人潮,按開了車窗。聽著外面傳來熟悉的語言,她竟有種想哭的沖動。諾冰看到她痴痴的看著車外面人群,知道她復雜的心情,便伸手把她拉過來抱在懷里和他打趣:「我有說過你可以看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嗎?」

「也沒有說過不可以嘛。」襄婕嬌憨的反駁他。她知道他表面雖然總是很冷酷,其實他有著一顆溫暖的心。

「好吧,那我現在說了。看你下次還有什麼理由。」諾冰笑著點了一下襄婕的鼻尖。

前面的司機從鏡子看到他的老闆竟然露出了笑容,不禁看傻了眼。和他工作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看過他對哪個女人露出過這樣的笑容。開始他以為,老闆救下她,也許是看她長的漂亮,可是之後老闆的舉動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沒有一個女人能在老闆視線范圍停留超過一個星期,這個他是最清楚的。可眼前這個老闆,看起來分明就是一個陷入熱戀的青少年嘛。想到這,他在心裡偷偷的笑了一下,他知道老闆一貫以冷酷嚴厲無情而著稱,但如果這個女人可以改變他,他還是很替老闆開心的。

車子停在了酒店門口,「我們要一直住酒店嗎?」襄婕看著這個富麗堂皇的豪華酒店。

「當然不是,我要見一個人,回家等我。」諾冰溫柔地吻了她一下,打開車門向酒店大廳走去。

看到襄婕痴痴沒有說話,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她,襄婕超他微笑了一下說道:「我們走吧。」

至於諾冰口中的那個家,襄婕根本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她想司機一定會知道的,而她卻一無所知。

「還遠嗎?」在車子開了半小時以後襄婕問道,這是她第二次和他說話,剛剛那句我們走吧,是第一次。

「還有大約10分鍾。」

「你好,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真不好意思。」

「我叫林海男,叫我小海就好了,小姐。」

「我叫倪襄婕,叫我襄婕就行。」她友好的和他寒暄著。她只是想多熟悉一下諾冰身邊的人。

「好的,襄婕小姐。」小海回復她,小海其實對她的印象非常好,也許漂亮的女人總會給人好印象,但他在這幾周一直看到老闆和她在一起,她也從沒有以前那些女人的庸俗貪婪之氣,他能理解為什麼老闆會越來越離不開她。

襄婕看到小海說話和辦事都是一絲不苟,有板有眼的,而且儀表不凡,風度和教養也非常的好,看到諾冰更是畢恭畢敬,她猜想諾冰究竟是做什麼的呢?政界的人員?企業老闆?黑社會大哥?社會知名人士?

「到了,下車吧,襄婕小姐。」小海的說話聲打斷了襄婕的猜想。

「喔,好的。」襄婕下車,看到眼前又是一棟類似荷蘭那裡的豪華別墅,天吶,諾冰究竟是做什麼的?

「襄婕看到門口有一個男人站在那裡,看到她從車上下來,馬上走了過來,摘下墨鏡眯著眼看著她說「倪...襄婕?」

「我是韓勁晨,很高興認識你。」勁晨伸出手。

「你好。」襄婕點頭笑了一下,同他握了握手。

「你們怎麼這么久才到,我在門外等了好久,餓死了,快開門吧。」

襄婕從包里拿出諾冰之前給她的鑰匙,雖然當時她不知道這個鑰匙是打開什麼樣的房子的。

打開門,襄婕看到裡面布置的富麗堂皇,歐式的風格,高貴而典雅。第一次到這里,她獃獃的站在大廳,竟不知道要做什麼。勁晨看到她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不用演戲了,諾冰又沒在這里。」

襄婕聽到勁晨的話,錯愕的轉過頭看著他,什麼叫不用演戲了?這個她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為什麼要這么說她。

「我見過很多你這樣的女人,用盡手段不停的想要貼上諾冰。現在諾冰不在,所以呢,在我面前就不用再演戲了。」勁晨幽幽地說著,他和諾冰從小一直在一起,諾冰周圍曾經的女人勁晨基本都知道,他同樣也知道她們慣用的伎倆,但超不過一周,幾乎都會從他的視線消失。可這個女人,諾冰竟然把她從荷蘭帶到了這里,所以勁晨判斷她一定心計了得。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還有,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你就詆毀別人,這樣是不是太沒禮貌了?」襄婕不甘示弱的反駁他。

「好了,隨便你,能享受就盡量享受好了,反正你的下場會和那些女人一樣。」勁晨笑了一下無所謂地聳聳肩,向餐廳走去。

襄婕呆在了原地,不斷地回想剛剛那句話,她氣得快要爆炸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為什麼這么侮辱他。大約過了三分鍾,襄婕決定不能這么軟弱的就被他打倒,她跑到餐廳,看著勁晨在吃一盒泡麵。襄婕用力的敲了敲桌子大聲地對他說道「你憑什麼這么說我,真的好三八。這么喜歡評論別人的事嗎?你有空為什麼不看看你自己,你的頭發長的都快泡到湯面里了,像你這么邋遢又沒品的男人,還是多管管自己吧。」襄婕甩下這些話,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正在吃泡麵的勁晨,被這個女人突然的舉動嚇到一時沒回過神,夾泡麵的手懸在半空,而後,咳嗽了兩聲。這個女人果然不一樣,竟然敢這么說他。

襄婕一溜煙跑上了樓,心裡果然舒服點了,這么沒禮貌的男人,不應該給他留面子的。她在樓上晃了半天,每間屋子她都打開看了一遍,不知道哪一間她才可以住,最後索性選了第一間有個小露台的房間,剛坐在椅子上,便聽到了敲門聲。

「襄婕小姐?」

她聽出是小海的聲音。

「這是你的行李,要放在這間嗎?」小孩拿了一個灰色的小旅行包。

「恩,謝謝你。」

小海放下東西准備轉身離去的時候,襄婕突然叫住了他:「小海。」

「什麼事,小姐?」小海轉過身。

襄婕猶豫了一下:「沒事了,謝謝你。」

「沒關系,不用和我這么客氣的,那我出去了。」小海笑了一下,這個女人也太有禮貌了吧,從剛剛道歉感謝已經好多次了。

「好的。」襄婕微笑了一下,門被關上了。

襄婕坐椅子上,她剛剛本來想讓小海載她出去一下的,已經一個多月了,她迫切地想去找她的好朋友孫海菲,她想她也一定知道了她失蹤的事情,肯定擔心死了,這期間發生了太多事,她真想好好找她聊聊。可是諾冰還沒有回來,沒有告訴他,她自己就冒然地去,好像不太好。想到這襄婕決定諾冰回來和他商量一下再說,因為她不想讓他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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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一歲那年

史鐵生

友誼醫院神經內科病房有十二間病室,除去一號二號,其餘十間我都住過。當然,決不為此驕傲。即便多麼驕傲的人,據我所見,一躺上病床也都謙恭。一號和二號是病危室,是一步登天的地方,上帝認為我住那兒為時尚早。
十九年前,父親攙扶著我第一次走進那病房。那時我還能走,走得艱難,走得讓人傷心就是了。當時我有過一個決心:要麼好,要麼死,一定不再這樣走出來。

正是晌午,病房裡除了病人的微鼾,便是護士們輕極了的腳步,滿目潔白,陽光中飄浮著葯水的味道,如同信徒走進了廟宇我感覺到了希望。一位女大夫把我引進十號病室。她貼近我的耳朵輕輕柔柔地問:「午飯吃了沒?」我說:「您說我的病還能好嗎?」她笑了笑。記不得她怎樣回答了,單記得她說了一句什麼之後,父親的愁眉也略略地舒展。女大夫步履輕盈地走後,我永遠留住了一個偏見:女人是最應該當大夫的,白大褂是她們最優雅的服裝。
那天恰是我二十一歲生日的第二天。我對醫學對命運都還未及了解,不知道病出在脊髓上將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我舒心地躺下來睡了個好覺。心想:十天,一個月,好吧就算是三個月,然後我就又能是原來的樣子了。和我一起插隊的同學來看我時,也都這樣想;他們給我帶來很多書。
十號有六個床位。我是六床。五床是個農民,他天天都盼著出院。「光房錢一天就一塊一毛五,你算算得啦,」五床說,「死唄可值得了這么些?」三床就說:「得了嘿你有完沒完!死死死,數你悲觀。」四床是個老頭,說:「別介別介,咱毛主席有話啦——既來之,則安之。」農民便帶笑地把目光轉向我,卻是對他們說:「敢情你們都有公費醫療。」他知道我還在與貧下中農相結合。一床不說話,一床一旦說話即可出院。二床像是個有些來頭的人,舉手投足之間便贏得大夥的敬畏。二床幸福地把一切名詞都忘了,包括忘了自己的姓名。二床講話時,所有名詞都以「這個」「那個」代替,因而講到一些轟轟烈烈的事跡卻聽不出是誰人所為。四床說:「這多好,不得罪人。」
我不搭茬兒。剛有的一點舒心頃刻全光。一天一塊多房錢都要從父母的工資里出,一天好幾塊的葯錢、飯錢都要從父母的工資里出,何況為了給我治病家中早已是負債累累了。我馬上就想那農民之所想了: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呢?我趕緊松開拳頭讓自己放明白點:這是在醫院不是在家裡,這兒沒人會容忍我發脾氣,而且砸壞了什麼還不是得用父母的工資去賠?所幸身邊有書,想來想去只好一頭埋進書里去,好吧好吧,就算是三個月!我平白地相信這樣一個期限。
可是三個月後我不僅沒能出院,病反而更厲害了。
那時我和二床一起住到了七號。二床果然不同尋常,是位局長,十一級幹部,但還是多了一級,非十級以上者無緣去住高幹病房的單間。七號是這普通病房中唯一僅設兩張病床的房間,最接近單間,故一向由最接近十級的人去住。據說剛有個十三級從這兒出去。二床搬來名正言順。我呢?護士長說是「這孩子愛讀書」,讓我幫助二床把名詞重新記起來。「你看他連自己是誰都鬧不清了。」護士長說。但二床卻因此越來越讓人喜歡,因為「局長」也是名詞也在被忘之列,我們之間的關系日益平等、融洽。有一天他問我:「你是干什麼的?」我說:「插隊的。」二床說他的「那個」也是,兩個「那個」都是,他在高出他半個頭的地方比劃一下:「就是那兩個,我自己養的。」「您是說您的兩個兒子?」他說對,兒子。他說好哇,革命嘛就不能怕苦,就是要去結合。他說:「我們當初也是從那兒出來的嘛。」我說:「農村?」「對對對。什麼?」「農村。」「對對對農村。別忘本呀!」我說是。我說:「您的家鄉是哪兒?」他於是抱著頭想好久。這一回我也沒辦法提醒他。最後他罵一句,不想了,說:「我也放過那玩意兒。」他在頭頂上伸直兩個手指。「是牛嗎?」他搖搖頭,手往低處一壓。「羊?」「對了,羊。我放過羊。」他躺下,雙手墊在腦後,甜甜蜜蜜地望著天花板老半天不言語。大夫說他這病叫做「角回綜合症,命名性失語」,並不影響其他記憶,尤其是遙遠的往事更都記得清楚。我想局長到底是局長,比我會得病。他忽然又坐起來:「我的那個,喂,小什麼來?」「小兒子?」「對!」他怒氣沖沖地跳到地上,說:「那個小玩意兒,娘個!」說:「他要去結合,我說好嘛我支持。」說:「他來信要錢,說要辦個這個。」他指了指周圍,我想「那個小玩意兒」可能是要辦個醫療站。他說:「好嘛,要多少?我給。可那個小玩意兒!」他背著手氣哼哼地來回走,然後停住,兩手一攤:「可他又要在那兒結婚!」「在農村?」「對,農村。」「跟農民?」「跟農民。」無論是根據我當時的思想覺悟,還是根據報紙電台當時的宣傳倡導,這都是值得肅然起敬的。「紮根派。」我欽佩地說。「娘了個派!」他說:「可你還要不要回來嘛?」這下我有點發蒙。見我愣著,他又一跺腳,補充道:「可你還要不要革命?!」這下我懂了,先不管革命是什麼,二床的坦誠都令人欣慰。
不必去操心那些玄妙的邏輯了。整個冬天就快過去,我反倒拄著拐杖都走不到院子里去了,雙腿日甚一日地麻木,肌肉無可遏止地萎縮,這才是需要發愁的。
我能住到七號來,事實上是因為大夫護士們都同情我。因為我還這么年輕,因為我是自費醫療,因為大夫護士都已經明白我這病的前景極為不妙,還因為我愛讀書——在那個「知識越多越反動」的年代,大夫護士們尤為喜愛一個愛讀書的孩子。他們都還把我當孩子。他們的孩子有不少也在插隊。護士長好幾次在我母親面前誇我,最後總是說:「唉,這孩子……」這一聲嘆,暴露了當代醫學的愛莫能助。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幫助我,只能讓我住得好一點,安靜些,讀讀書吧——他們可能是想,說不定書中能有「這孩子」一條路。

可我已經沒了讀書的興致。整日躺在床上,聽各種腳步從門外走過;希望他們停下來,推門進來,又希望他們千萬別停,走過去走你們的路去別來煩我。心裡荒荒涼涼地祈禱:上帝如果你不收我回去,就把能走路的腿也給我留下!我確曾在沒人的時候雙手合十,出聲地向神靈許過願。多年以後才聽一位無名的哲人說過:危卧病榻,難有無神論者。如今來想,有神無神並不值得爭論,但在命運的混沌之點,人自然會忽略著科學,向虛冥之中寄託一份虔敬的祈盼。正如迄今人類最美好的嚮往也都沒有實際的驗證,但那嚮往並不因此消滅。
主管大夫每天來查房,每天都在我的床前停留得最久:「好吧,別急。」按規矩主任每星期查一次房,可是幾位主任時常都來看看我:「感覺怎麼樣?嗯,一定別著急。」有那麼些天全科的大夫都來看我,八小時以內或以外,單獨來或結隊來,檢查一番各抒主張,然後都對我說:「別著急,好嗎?千萬別急。」從他們謹慎的言談中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我這病要是因為一個腫瘤的搗鬼,把它找出來切下去隨便扔到一個垃圾桶里,我就還能直立行走,否則我多半就把祖先數百萬年進化而來的這一優勢給弄丟了。
窗外的小花園里已是桃紅柳綠,二十二個春天沒有哪一個像這樣讓人心抖。我已經不敢去羨慕那些在花叢樹行間漫步的健康人和在小路上打羽毛球的年輕人。我記得我久久地看過一個身著病服的老人,在草地上踱著方步曬太陽;只要這樣我想只要這樣!只要能這樣就行了就夠了!我回憶腳踩在軟軟的草地上是什麼感覺?想走到哪兒就走到哪兒是什麼感覺?踢一顆路邊的石子,踢著它走是什麼感覺?沒這樣回憶過的人不會相信,那竟是回憶不出來的!老人走後我仍呆望著那塊草地,陽光在那兒慢慢地淡薄,脫離,凝作一縷孤哀凄寂的紅光一步步爬上牆,爬上樓頂……我寫下一句歪詩:輕撥小窗看春色,漏入人間一斜陽。日後我搖著輪椅特意去看過那塊草地,並從那兒張望7號窗口,猜想那玻璃後面現在住的誰?上帝打算為他挑選什麼前程?當然,上帝用不著徵求他的意見。
我乞求上帝不過是在和我開著一個臨時的玩笑——在我的脊椎里裝進了一個良性的瘤子。對對,它可以長在椎管內,但必須要長在軟膜外,那樣才能把它剝離而不損壞那條珍貴的脊髓。「對不對,大夫?」「誰告訴你的?」「對不對吧?」大夫說:「不過,看來不太像腫瘤。」我用目光在所有的地方寫下「上帝保佑」,我想,或許把這四個字寫到千遍萬遍就會贏得上帝的憐憫,讓它是個瘤子,一個善意的瘤子。要麼乾脆是個惡毒的瘤子,能要命的那一種,那也行。總歸得是瘤子,上帝!
朋友送了我一包蓮子,無聊時我撿幾顆泡在瓶子里,想,賭不賭一個願?——要是它們能發芽,我的病就不過是個瘤子。但我戰戰兢兢地一直沒敢賭。誰料幾天後蓮子竟都發芽。我想好吧我賭!我想其實我壓根兒是傾向於賭的。我想傾向於賭事實上就等於是賭了。我想現在我還敢賭——它們一定能長出葉子!(這是明擺著的。)我每天給它們換水,早晨把它們移到窗檯西邊,下午再把它們挪到東邊,讓它們總在陽光里;為此我抓住床欄走,扶住窗檯走,幾米路我走得大汗淋漓。這事我不說,沒人知道。不久,它們長出一片片圓圓的葉子來。「圓」,又是好兆。我更加周到地侍候它們,坐回到床上氣喘吁吁地望著它們,夜裡醒來在月光中也看看它們:好了,我要轉運了。並且忽然注意到「蓮」與「憐」諧音,畢恭畢敬地想:上帝終於要對我發發慈悲了吧?這些事我不說沒人知道。葉子長出了瓶口,閑人要去摸,我不讓,他們硬是摸了呢,我便在心裡加倍地祈禱幾回。這些事我不說,現在也沒人知道。然而科學勝利了,它三番五次地說那兒沒有瘤子,沒有沒有。果然,上帝直接在那條嬌嫩的脊髓上做了手腳!定案之日,我像個冤判的屈鬼那樣瘋狂地作亂,掙扎著站起來,心想干嗎不能跑一回給那個沒良心的上帝瞧瞧?後果很簡單,如果你沒摔死你必會明白:確實,你干不過上帝。
我終日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心裡先是完全的空白,隨後由著一個死字去填滿。王主任來了。(那個老太太,我永遠忘不了她。還有張護士長。八年以後和十七年以後,我有兩次真的病到了死神門口,全靠這兩位老太太又把我搶下來。)我面向牆躺著,王主任坐在我身後許久不說什麼,然後說了,話並不多,大意是:還是看看書吧,你不是愛看書嗎?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將來你工作了,忙得一點時間都沒有,你會後悔這段時光就讓它這么白白地過去了。這些話當然並不能打消我的死念,但這些話我將受用終生,在以後的若干年裡我頻繁地對死神抱有過熱情,但在未死之前我一直記得王主任這些話,因而還是去做些事。使我沒有去死的原因很多(我在另外的文章里寫過),「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亦為其一,慢慢地去做些事於是慢慢地有了活的興致和價值感。有一年我去醫院看她,把我寫的書送給她,她已是滿頭白發了,退休了,但照常在醫院里從早忙到晚。我看著她想,這老太太當年必是心裡有數,知道我還不至去死,所以她單給我指一條活著的路。可是我不知道當年我搬離7號後,是誰最先在那兒發現過一團電線?並對此作過什麼推想?那是個秘密,現在也不必說。假定我那時真的去死了呢?我想找一天去問問王主任。我想,她可能會說「真要去死那誰也管不了」,可能會說「要是你找不到活著的價值,遲早還是想死」,可能會說「想一想死倒也不是壞事,想明白了倒活得更自由」,可能會說「不,我看得出來,你那時離死神還遠著呢,因為你有那麼多好朋友」。
友誼醫院——這名字叫得好。「同仁」「協和」「博愛」「濟慈」,這樣的名字也不錯,但或稍嫌冷靜,或略顯張揚,都不如「友誼」聽著那麼平易、親近。也許是我的偏見。二十一歲末尾,雙腿徹底背叛了我,我沒死,全靠著友誼。還在鄉下插隊的同學不斷寫信來,軟硬兼施勸罵並舉,以期激起我活下去的勇氣;已轉回北京的同學每逢探視日必來看我,甚至非探視日他們也能進來。「怎進來的你們?」「咳,閉上一隻眼睛想一會兒就進來了。」這群插過隊的,當年可以憑一張站台票走南闖北,甭擔心還有他們走不通的路。那時我搬到了加號。加號原本不是病房,裡面有個小樓梯間,樓梯間棄置不用了,餘下的地方僅夠放一張床,雖然窄小得像一節煙筒,但畢竟是單間,光景固不可比十級,卻又非十一級可比。這又是大夫護士們的一番苦心,見我的朋友太多,都是少男少女難免說笑得不管不顧,既不能影響了別人又不可剝奪了我的快樂,於是給了我9.5級的待遇。加號的窗口朝向大街,我的床緊挨著窗,在那兒我度過了二十一歲中最愜意的時光。每天上午我就坐在窗前清清靜靜地讀書,很多名著我都是在那時讀到的,也開始像模像樣地學著外語。一過中午,我便直著眼睛朝大街上眺望,尤其注目騎車的年輕人和5路汽車的車站,盼著朋友們來。有那麼一陣子我暫時忽略了死神。朋友們來了,帶書來,帶外面的消息來,帶安慰和歡樂來,帶新朋友來,新朋友又帶新的朋友來,然後都成了老朋友。以後的多少年裡,友誼一直就這樣在我身邊擴展,在我心裡深厚。把加號的門關緊,我們自由地嬉笑怒罵,毫無顧忌地議論世界上所有的事,高興了還可以輕聲地唱點什麼——陝北民歌,或插隊知青自己的歌。晚上朋友們走了,在小台燈幽寂而又喧囂的光線里,我開始想寫點什麼,那便是我創作慾望最初的萌生。我一時忘記了死,還因為什麼?還因為愛情的影子在隱約地晃動。那影子將長久地在我心裡晃動,給未來的日子帶來幸福也帶來痛苦,尤其帶來激情,把一個絕望的生命引領出死谷。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都會成為永遠的珍藏和神聖的紀念。

二十一歲、二十九歲、三十八歲,我三進三出友誼醫院,我沒死,全靠了友誼。後兩次不是我想去勾結死神,而是死神對我有了興趣;我高燒到40多度,朋友們把我抬到友誼醫院,內科說沒有護理截癱病人的經驗,柏大夫就去找來王主任,找來張護士長,於是我又住進神內病房。尤其是二十九歲那次,高燒不退,整天昏睡、嘔吐,差不多三個月不敢聞飯味,光用血管去喝葡萄糖,血壓也不安定,先是低壓升到120接著高壓又降到60,大夫們一度擔心我活不過那年冬天了——腎,好像是接近完蛋的模樣,治療手段又像是接近於無了。我的同學找柏大夫商量,他們又一起去找唐大夫:要不要把這事告訴我父親?他們決定:不。告訴他,他還不是白著急?然後他們分了工:死的事由我那同學和柏大夫管,等我死了由他們去向我父親解釋;活著的我由唐大夫多多關照。唐大夫說:「好,我以教學的理由留他在這兒,他活一天就還要想一天辦法。」真是人不當死鬼神奈何其不得,冬天一過我又活了,看樣子極可能活到下一個世紀去。唐大夫就是當年把我接進十號的那個女大夫,就是那個步履輕盈溫文爾雅的女大夫,但八年過去她已是兩鬢如霜了。又過了9年,我第三次住院時唐大夫已經不在。聽說我又來了,科里的老大夫、老護士們都來看我,問候我,誇我的小說寫得還不錯,跟我敘敘家常,唯唐大夫不能來了。我知道她不能來了,她不在了。我曾搖著輪椅去給她送過一個小花圈,大家都說:她是累死的,她肯定是累死的!我永遠記得她把我迎進病房的那個中午,她貼近我的耳邊輕輕柔柔地問:「午飯吃了沒?」倏忽之間,怎麼,她已經不在了?她不過才五十齣頭歲。這事真讓人啞口無言,總覺得不大說得通,肯定是誰把邏輯擺弄錯了。

但願柏大夫這一代的命運會好些。實際只是當著眾多病人時我才叫她柏大夫。平時我叫她「小柏」,她叫我「小史」。她開玩笑時自稱是我的「私人保健醫」,不過這不像玩笑這很近實情。近兩年我叫她「老柏」她叫我「老史」了。十九年前的深秋,病房裡新來了個衛生員,梳著短辮兒,戴一條長圍巾穿一雙黑燈芯絨鞋,雖是一口地道的北京城裡話,卻滿身滿臉的鄉土氣尚未退盡。「你也是插隊的?」我問她。「你也是?」聽得出來,她早已知道了。「你哪屆?」「老初二,你呢?」「我六八,老初一。你哪兒?」「陝北。你哪兒?」「我內蒙。」這就行了,全明白了,這樣的招呼是我們這代人的專利,這樣的問答立刻把我們拉近。我料定,幾十年後這樣的對話仍會在一些白發蒼蒼的人中間流行,仍是他們之間最親切的問候和最有效的溝通方式;後世的語言學者會煞費苦心地對此作一番考證,正兒八經地寫一篇論文去得一個學位。而我們這代人是怎樣得一個學位的呢?十四五歲停學,十七八歲下鄉,若干年後回城,得一個最被輕視的工作,但在農村呆過了還有什麼工作不能乾的呢,同時學心不死業余苦讀,好不容易上了個大學,畢業之後又被輕視——因為真不巧你是個「工農兵學員」,你又得設法摘掉這個帽子,考試考試考試這代人可真沒少考試,然後用你加倍的努力讓老的少的都服氣,用你的實際水平和能力讓人們相信你配得上那個學位——這就是我們這代人得一個學位的典型途徑。這還不是最坎坷的途徑。「小柏」變成「老柏」,那個衛生員成為柏大夫,大致就是這么個途徑,我知道,因為我們已是多年的朋友。她的丈夫大體上也是這么走過來的,我們都是朋友了;連她的兒子也叫我「老史」。閑下來細細去品,這個「老史」最令人羨慕的地方,便是一向活在友誼中。真說不定,這與我二十一歲那年恰恰住進了「友誼」醫院有關。
因此偶爾有人說我是活在世外桃源,語氣中不免流露了一點譏諷,彷彿這全是出於我的自娛甚至自欺。我頗不以為然。我既非活在世外桃源,也從不相信有什麼世外桃源。但我相信世間桃源,世間確有此源,如果沒有恐怕誰也就不想再活。倘此源有時弱小下去,依我看,至少譏諷並不能使其強大。千萬年來它作為現實,更作為信念,這才不斷。它源於心中再流入心中,它施於心又由於心,這才不斷。欲其強大,舍心之虔誠又向何求呢?

也有人說我是不是一直活在童話里?語氣中既有贊許又有告誡。贊許並且告誡,這很讓我信服。贊許既在,告誡並不意指人們之間應該加固一條防線,而只是提醒我:童話的缺憾不在於它太美,而在於它必要走進一個更為紛繁而且嚴酷的世界,那時只怕它太嬌嫩。

事實上在二十一歲那年,上帝已經這樣提醒我了,他早已把他的超級童話和永恆的謎語向我略露端倪。

住在四號時,我見過一個男孩。他那年七歲,家住偏僻的山村,有一天傳說公路要修到他家門前了,孩子們都翹首以待好夢聯翩。公路終於修到,汽車終於開來,乍見汽車,孩子們驚訝兼著膽怯,遠遠地看。日子一長孩子便有奇想,發現扒住卡車的尾巴可以威風凜凜地兜風,他們背著父母玩得好快活。可是有一次,只一次,這七歲的男孩失手從車上摔了下來。他住進醫院時已經不能跑,四肢肌肉都在萎縮。病房裡很寂寞,孩子一瘸一瘸地到處竄;淘得過分了,病友們就說他:「你說說你是怎麼傷的?」孩子立刻低了頭,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說呀?」「說,因為什麼?」孩子囁嚅著。「喂,怎麼不說呀?給忘啦?」「因為扒汽車,」孩子低聲說,「因為淘氣。」孩子補充道。他在誠心誠意地承認錯誤。大家都沉默,除了他自己誰都知道:這孩子傷在脊髓上,那樣的傷是不可逆的。孩子仍不敢動,規規矩矩地站著用一雙正在萎縮的小手擦眼淚。終於會有人先開口,語調變得哀柔:「下次還淘不淘了?」孩子很熟悉這樣的寬容或原諒,馬上使勁搖頭:「不,不,不了!」同時鬆了一口氣。但這一回不同以往,怎麼沒有人接著向他允諾「好啦,只要改了就還是好孩子」呢?他睜大眼睛去看每一個大人,那意思是:還不行嗎?再不淘氣了還不行嗎?他不知道,他還不懂,命運中有一種錯誤是只能犯一次的,並沒有改正的機會,命運中有一種並非是錯誤的錯誤,(比如淘氣,是什麼錯誤呢?)但這卻是不被原諒的。那孩子小名叫「五蛋」,我記得他,那時他才七歲,他不知道,他還不懂。未來,他勢必有一天會知道,可他勢必有一天就會懂嗎?但無論如何,那一天就是一個童話的結尾。在所有童話的結尾處,讓我們這樣理解吧:上帝為了錘煉生命,將布設下一個殘酷的謎語。

住在六號時,我見過有一對戀人。那時他們正是我現在的年紀,四十歲。他們是大學同學。男的二十四歲時本來就要出國留學,日期已定,行裝都備好了,可命運無常,不知因為什麼屁大的一點事不得不拖延一個月,偏就在這一個月里因為一次醫療事故他癱瘓了。女的對他一往情深,等著他,先是等著他病好,沒等到;然後還等著他,等著他同意跟她結婚,還是沒等到。外界的和內心的阻力重重,一年一年,男的既盼著她來又說服著她走。但一年一年,病也難逃愛也難逃,女的就這么一直等著。有一次她狠了狠心,調離北京到外地去工作了,但是斬斷感情卻不這么簡單,而且再想調回北京也不這么簡單,女的只要有三天假期也迢迢千里地往北京跑。男的那時病更重了,全身都不能動了,和我同住一個病室。女的走後,男的對我說過:你要是愛她,你就不能害她,除非你不愛她,可那你又為什麼要結婚呢?男的睡著了,女的對我說過:我知道他這是愛我,可他不明白其實這是害我,我真想一走了事,我試過,不行,我知道我沒法不愛他。女的走了男的又對我說過:不不,她還年輕,她還有機會,她得結婚,她這人不能沒有愛。男的睡了女的又對我說過:可什麼是機會呢?機會不在外邊而在心裡,結婚的機會有可能在外邊,可愛情的機會只能在心裡。女的不在時,我把她的話告訴男的,男的默然垂淚。我問他:「你干嗎不能跟她結婚呢?」他說:「這你還不懂。」他說:「這很難說得清,因為你活在整個這個世界上。」他說:「所以,有時候這不是光由兩個人就能決定的。」我那時確實還不懂。我找到機會又問女的:「為什麼不是兩個人就能決定的?」她說:「不,我不這么認為。」她說:「不過確實,有時候這確實很難。」她沉吟良久,說:「真的,跟你說你現在也不懂。」十九年過去了,那對戀人現在該已經都是老人。我不知道現在他們各自在哪兒,我只聽說他們後來還是分手了。十九年中,我自己也有過愛情的經歷了,現在要是有個二十一歲的人問我愛情都是什麼?大概我也只能回答:真的,這可能從來就不是能說得清的。無論她是什麼,她都很少屬於語言,而是全部屬於心的。還是那位台灣作家三毛說得對:愛如禪,不能說不能說,一說就錯。那也是在一個童話的結尾處,上帝為我們能夠永遠地追尋著活下去,而設置的一個殘酷卻誘人的謎語。
(ps:我沒看過 但這應該是原文)

9. 找一本小說,叫

【是這個嗎???】 :「花店可能要關幾天,你下班後來幫我看看?」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笑吟吟地看著他:「不如你請了我做伙計吧,肥水不流外人田。」隨即住口,面孔發熱。
他展開笑容,關門。。林楊過了兩天便回來了,我正替花剪側蕾,見他回來,意外之喜,笑著:「我以為得好幾天呢。」。他站在門邊,怔怔地看我,半天不動,十分疲倦。我上前,拉他坐下,他突然抱住我。
很緊。很緊。我從他肩上看到海棠調皮地探頭,有點慌亂的心平穩下來,任他緊緊相擁。可是他的心跳動得非常不安,我十分疑惑,但我決定什麼都不問。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信任他。。不得不自行聯系公墓。周光明從不曾和我去看過祖母,不,是我沒讓他一起去。故此全不知情。因為林楊,我現在對周光明忌憚三分,是以沒有了責難的去處我嘆口氣:「政府的規劃哪會有麻煩。只是我想祖母不會喜歡。」。媚說:「沒有辦法啊,不過那地方規劃好後倒真是不錯的。」。我冷笑:「一條水泥大道直通進去,然後再修四通八達的小路,砍伐山木,趕走鳥雀,做出一副宜人居模樣。什麼是天敵?人才是天敵,所有一切的天敵!」。周光明從裡面走進來,一臉遮不住的無奈寬容笑意。媚吐吐舌頭,笑著轉身走開。
林楊時時關門,留下紙條囑我如何料理各種花卉。有的花需強光照射,有的需安然過夜,紛紛照辦。我天天晚上在林楊花店,輕輕與花兒們交談,心中擔憂。每次林楊回來,例必與我緊緊擁抱,除此之外並無其它親熱動作,然而他的雙臂傳遞強烈不舍。。一日周末,我在花店與顧客輕輕解釋扶廊花的習性,輕快地告訴他:「其實半支蓮與扶廊花很接近,只是扶廊花要大且艷,就難養得多了。它對土壤的要求比較嚴,你看,這是扶廊花的養護條件。」我將一張紙遞給他。那顧客笑道:「很周到嘛。」。我笑:「那多多光顧啊。花兒是最美麗生命,千萬不要疏忽了它。」。我把錢收入抽屜,林楊剪枝,抬頭對我溫煦地微笑,我輕輕抱住他臂膀,只一下,笑著跑開招呼客人。。他完全看到了剛才一幕,非常不可置信,直直地盯著我。我呆住。。然後他問我:「原來你天天在這里?」聲音並不平穩。我低下頭,輕輕回答:「是的。」突然脫口而出:「光明,這是我這一生找到的最好地方,我再不打算離開。」。他慢慢後退,待我抬頭,他已不見。我怔怔,身後有人扶上我肩,回頭看林楊,他目光中有極復雜感情交織,然而逐漸平靜,露出微笑。我握住他的手,他低下頭,看我,眼神轉為憐惜、濃重傷感。。林楊的一切以眼神傾訴,而我,成為它的讀者。多麼幸運。。而他輕輕地說:「沒有人是不講尊嚴的吧?」我歉疚:「也許有的人是不講的,可是他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林楊微微一怔,目中忽然激盪,擁我入懷。。林楊離開店的時間越來越久,我常常三五天見不著他。而天氣漸漸熱了,許多花都不再開,我多去花圃替花遮蔭,有的需搬進花房,我就雇了人做這些粗工。。我再一次見到那年輕女子。是在花房內,晚上。只覺她一雙妙目閃閃發光,她輕聲與林楊交談,見了我馬上出門走。我記起來,第一次到花店見過這個人,她囑林楊送碗蓮至我家。
林楊說:「她叫飛鴻,我們認識很久,下次,介紹你認識。」他的聲音很倦。
林楊愈來愈憔悴,每次的緊緊相擁愈來愈久,常常久久凝視我,神色帶有重憂。我心中擔憂也愈來愈重,有時兩人勉強對笑,他便轉過頭去,整理花盆。。茉莉花開得一天一地,香氣四溢,賣得非常的好。曇花也有了花苞,許多人來訂購,我留了一盆最飽滿的,開始增施磷肥,以期它開得最好,我要與林楊共賞。。祖母的墳已移至公墓。我獨自操辦此事,僱人拆墳、擇骨、裝骨、選地,一切辦妥,神思不屬。
而那個美麗的地方,自從移墓後在那裡看到一輛推土機後,我再也不肯去看。
我與林楊經常手握著手在花店裡閑閑聊天,林楊仍很仔細地照顧花兒,輪到他調培養土和制骨粉、調花肥,我在門外售賣。他似已漸漸不太愛見外人。。然而那日在店門外聽到飛鴻與林楊大聲爭執:「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這么做?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一定沒有?為什麼?」。林楊輕聲回答:「不再有別的辦法。」。飛鴻大聲說:「可是你們不能這么做!林楊,求你,放棄這個想法。」。我走進去。他們立即抬頭,飛鴻緊緊盯住我,嬌艷雙目透出凌厲憤怒:「你!是你!」
林楊馬上走到我面前,說:「不是她。」。飛鴻神情悲憤已極:「林楊,到這個地步,你居然還這樣維護她!你是為了她才戀戀不去?林楊,林楊!」。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臉給我一個耳光,然後飛奔而出。。我極其錯愕,林楊馬上關門,囑我坐下,摘下幾張葉子嚼碎敷在我臉上。然後,我們沉默。
林楊蹲在我膝前,許久,輕輕說:「乙純,不要怪她。」。我搖搖頭,我握住他的手,說:「林楊,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要與你在一起。」。我輕輕地、嚮往地說:「象你說的,過簡單的生活。我們種花、養花、賣花,閑時看書、看電視,出去挖花泥、堆肥。其它的,什麼都不用,什麼都不要。林楊,好不好呢?」
我低頭,看到林楊淚流滿面。。他輕輕抱住我,呼吸聲在耳側輕輕地,似在告訴我一些什麼,然而我聽不懂。我俯首他背上,嗅著他清爽氣息,只願此刻天長地久。。那天晚上,林楊一直握著我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突如其來的,我有些害怕,天色漸陰,風雨欲來。
三朵碗蓮全部謝掉。這正是開花時分,我心中似有預感,十分不安,叫了車子把碗蓮送去花店,對林楊說:「全謝了。」不知自己語中已有哭意。。
林楊蹲下,撫摸碗蓮,碗蓮輕輕顫動,風過處,十數瓣月季茉莉吊鍾花瓣紛紛墜地。我惶然四顧,林楊抬頭,眼中重重憂傷。。
我心中慌亂,低低說:「我並無忽略它,我天天替它添水,林楊,它為什麼謝了?」
林楊不語,站起來,走進裡屋。然後,傳出他溫和的聲音:「花與人不一樣,有很多原因不能控制的。不要緊的,乙純。」。
我輕輕觸摸碗蓮凋零低垂的頭,問:「告訴我,為什麼你不再開花?你的小心眼裡是不是有話要講?」小小碗蓮的頭垂得更低,似有傷心無限。。
林楊拿著花鋤走出來,我說:「林楊,碗蓮傷心呢。」。
他換了話題:「乙純,這幾天我要出去,等我回來。」。
林楊出去五天,回來之後憂色一掃而空,他笑著對我說:「你還記不記得你祖母的墓地?」我詫異:「奶奶的墓地早就移了。」。
他沉吟:「我想出去走走。乙純,去那裡看看好不好?」。見他開朗,心中無限歡喜,天涯海角也去。。後山已經有隆隆機器聲,他們雖然保留許多樹木花草,然而許多各色植物已消失不見,原本濃蔭匝地被修整得如園中景樹,更有一些已被砍伐殆盡,殘枝縱橫,鳥兒們的聲音稀稀朗朗。那條美麗的河流不再清澈,旁邊的鮮花碾壓俯身,奄奄一息,僅僅兩個月。。我心中難過,聽說某些古木會被移植,但是條件不行的話將被砍伐。工人們遠處的喧嘩傳過來,松鼠們驚慌逃竄。。林楊靜靜望著這一片狼藉,眼中傷痛悲哀。我說要走。他慢慢平靜下來,安靜凝視我:「乙純,人類是否從不顧其他生靈的尊嚴?」。我說:「他們並非真正人類,他們是敗類。」我想起是周光明的計劃書。一時間心灰意冷,只想快快逃開。。林楊微笑,我淚眼朦朧中看到他雙目滄桑迭起,似乎深遠無限,然而平靜安寧。
他一步一步走著,森林深處,仍然古藤纏繞遍地,樹木遮天蔽日,可是假以時日,一切終將不復存在。他緊緊握住我手,雙眼安寧地四望,間或帶笑說幾句話:「你看,這是什麼蘭?」「乙純,我們看不到天了,怕不怕?」「這是凌霄。」。我打起精神,與他說話。。仍然開了店門賣花,只是林楊開朗許多,常常含笑凝視我,時時相擁,我心中漸漸平靜。
夜裡關門後,他送我返家,在門口總籍故東問西問,不讓他即刻離去,他一任我任性,無限縱容。。
日子過得飛快。快樂的日子總是太快。我很明白。。
那一夜,我在家門口說了又說,問了又問,終至無話可賴著再說,傻笑著停住嘴,依依不捨。
林楊憐惜地看著我,輕輕抱擁,然後他輕輕地說:「乙純,好好照顧自己。我要走了。」
我轉身開門,笑著說:「明天見。」。他拉住我,又擁了擁我,輕輕吻我額角,黑暗中雙眼強烈不舍,我亦吻他,笑。
他終於放手,輕輕說:「再見。」那天晚上我做夢,夢見那片開發的森林一片火海。我渾身灼痛,火焰逼近身來,感覺到發梢已被燙焦,皮膚熾痛難耐,四周全是起火的樹木草藤,我無路可逃,劇痛。我驚叫,四處逃竄,然而火勢漸大,而沖天大火中我看到林楊驚恐的臉。。我翻身坐起,似乎渾身皮膚仍有灼傷的痛楚。。林楊象空氣一樣消失。。@
我仍然天天去花店照看,賣花。然而許多花已枯萎,無論我如何照料仍不復生機。我把枯萎的花送去花圃,花圃里群花不再含笑迎人,然而,仍有許多人來買花。夏天的天堂鳥開得正好,茉莉夜來香都最最是好時候。。@
我白天上班,晚上賣花,心力交瘁。沒有林楊,花兒們失色許多,一盆一盆地賣走,卻沒有功夫去栽種,我提供不了更深的技術,這些花嬌貴得不是我養得了的。。a
我深深思念林楊,然而他不再出現。我不去多想,他必有他的理由,我從未懷疑過他。
我亦深深知道,他決不會離棄我。。
那天夜裡,曇花開了,雪白雪白的花瓣「嗒」一聲,輕輕裂開,然後緩緩綻放,香氣自花心漫延開,氤氳整個庭院,月光如薄薄水銀鋪瀉一地,曇花晶瑩如玉,雪白嬌嫩。我輕輕地說:「林楊,曇花開了。你在哪裡?」。深秋時分,花已賣盡。花圃的主人來收花圃,我怔怔站在花圃前,初夏時滿地錦秀如今荒蕪一片,我不得不把餘下的花轉給花農,然而花店裡的金花茶我搬回了家。。我盡全力照看金花茶亦力有不逮。我內心哀哀求懇:「林楊,你快快回來。沒有你,我連花都不再種得好。」。冬日,暖陽照射。我徘徊在花店門口,花店早已關門,只是租期未到,我將裡面打掃干凈,靜待林楊回來。還有四個月,店面就要收回,我慘淡微笑,不要緊,林楊還知道我的家。
我遇到周光明。他怔怔地站在我面前,問我:「乙純,你為什麼這么瘦?花店呢?怎麼不開了?」。而他眼中全是瞭然。我並無惱意,輕輕地說:「你呢?計劃必定順利,你應當很忙。」
周光明笑了,他說:「你果然不理世事,計劃早已取消。那場大火把什麼都燒盡了,還能開發什麼呢?」。我不語。緩緩地,才說:「怎麼會起的大火?誰這么不小心,燒毀萬千錢銀?」
他沉默,半晌說:「最可惜那些古樹,連最里邊的深山古樹都燒得一干二凈,連樹根都不留。不遠處的幼苗卻還活著,真是奇我的內心深處突然一動。一種莫名的預感令我馬上攔了車子直奔深山。。
滿目蒼夷。青翠群山枯黑焦炭一般,古樹參天焦黑如墨,枝椏滿地,鳥雀絕跡,深冬冷風刺骨,嗚嗚如泣。我飛奔入山。
我不知道要找什麼,然而我知道我一定能看到些什麼。。
我看到那年輕女子冷冷背身而立,飛鴻。她輕脆地說:「我等你很久了。」
她彎腰挖土,在她身邊是一株焦黑古樹,毫無生機,漸挖漸深,可以看到古樹深根交錯盤纏,伸往地底,然而亦帶焦黑,觸目驚心。我掩目,然而,我看到什麼?。
根筋深處,交錯如手盤捧著,是一塊白玉。。
我輕輕放入林楊手中的白玉。。
如雷轟頂,我連連後退。。
飛鴻轉身靜靜看我,眼中憤恨仍在。。
她冷冷地說:「你明白了沒有?」。
我望住她,不,我不明白。可是,種種情事飛快掠過腦際,林楊,林楊,相處經年,我好似是明白的啊。。
我撲上前,雙手穿過重重粗厚根筋,觸摸白玉,然後握住焦黑根筋,緊握,我淚如泉涌,滴入樹根,嗤嗤有聲,全被吸入。。
林楊,林楊。為什麼不早早告訴我真相?。
飛鴻冷冷地說:「告訴你真相又怎麼樣?你能做什麼?」。我哀求地看著她,淚不能止。。她漸漸消去眼中憤恨,輕聲說:「他於九年前認識你,那日你在你祖母墳前哭暈,九年來你時時來此與你祖母交談,他全都知道。原來以為,你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可是……」
她目中含淚:「這是他們的決定,林楊要我告訴你,他說他們不是報復,但是他們無可奈何,任何生命都有選擇尊嚴的權利
我提早將店鋪頂給別人,不再等待。我的庭院里種滿了花。
我的花,四季都陸續有開。。
思念應是我終生記號。我仍然去那片深山,他的精魂不知飄向何方,閑時,總會回來看看吧。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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